你认为我们冷血。可能。我们无视眼前受苦受难的 生命,投入自我感动的欢愉。那欢愉无关苦难或福祉、 生或死,只关乎审美、新知,和别的什么说不上来的东 西。雪下着。世界簌簌发响。丹顶鹤长颈打死结,细腿 几乎拗断,痛苦地啄尾羽,彻底发狂。长崎和满大人张 着嘴,立在喷泉池边仰望落雪。雪带来一个匀质、阴薄 的新世界。鹤羽散落一地,像泼墨,像怨恨的书写,那 种笔画只有我能读懂。那是那一年的帝国初雪,是迭亚 高一生的初雪,也是我的。我生在福斯湾,二月,到处 是雪,扶手椅里的H说。雪落进喷泉融化,像烧化那 样快地融化。雪让活的凝固、死的起来,起来的死在大 雪边缘留下足印,触般在大雪边缘割出焦痕,我是否有 罪,假如此刻我被他人的大雪感动、在异域新知中尝出 欢愉,我是否有罪假如我以囚徒之身尝过并承认这确是 人间欢愉之一种? ?1
铁枝根部积起雪的连绵群山。我用二十四小时寻找 一个词,以形容雪的味道。那很难。我也去梦里翻过, 找到的每个词都不达意。唯一的真词躺在某根舌底,而 世间有亿万之舌、不可尽数之舌。如今乡音蒸腾的群山 和群山般的舌头都与我远隔重洋。
他们在监狱里添了火盆,烧炭。斯汀先生每天给我 搞两次体检。斯汀先生总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用他的 出现标示哪些时段特别重要而其余时段毫不重要。常规 步骤是检测(我和监狱)、收集(食物和排泄物)、提问 (我的饲养员)。“你好啊满大人,”踏雪而来的斯汀先 生哈出白气摘掉帽子,“你脸色不大好,可别是沾了什 么传染病。”
满大人趁机溜进来烤火,“日安斯汀先生,什么传 染病斯汀先生?”
“骑士在冬天来,踏着瑞雪来,倒空面粉,装进灵 魂,一袋一袋大丰收,听过这个吗? ”
“从没听过斯汀先生
“嗨,我忘了,你是外国佬,”斯汀先生说,“总 之,注意着点儿,别和弟兄们抱太紧。”
“是的斯汀先生。谢谢提醒斯汀先生。今天我们测 什么?”
“冬眠,伙计,你知道冬眠吗? ”斯汀先生搓开手 提袋搭扣。袋口啪一声弹开。我喜欢听那个。
“哪里斯汀先生?”
“冬眠,伙计。有些野兽,天一冷就得睡大觉,不 到春暖花开不醒来,那就是冬眠。”斯汀先生拿出听诊 器,“严寒逼它们去冬眠,伙计,不埋头睡觉的话根本 活不下去,”他听了一会儿,“还能指望什么呢?如果它 们烧不起煤,穿不起皮裘,可不就只能去冬眠了么?这 大头蛙从前冬眠吗?”
“不斯汀先生,从没去过斯汀先生。我们的地方太 热啦。”
斯汀先生用下巴须指点火盆:“这玩意烤着,不觉 得干燥吗?”
“他们不听我的斯汀先生,”迭亚高搓腿上的劣质 布料,他的假辫子已经脏得没法看了,“我说,‘火盆 会烧光空气里的水,先生’斯汀先生,我说,'巨蛙需 要空气里有水先生'斯汀先生,'要不然巨蛙会干死先 生’,可他们不听我的斯汀先生,现在他们该知道我是
对的了斯汀先生。”
斯汀先生用纸条从我皮肤上吸黏液,他马上会发现 他很难吸到什么,”是啊伙计,现在他们该知道了。”
“反正巨蛙每天都睡觉斯汀先生,不管天冷天热。”
“我说的睡觉可不是你说的睡觉,”斯汀先生把我 整个儿翻过来,”来搭把手伙计,”现在他要造访我的小 孔了,那是我最讨厌的环节,更讨厌的是斯汀先生每次 都不会搞忘我最讨厌的环节,“现在我怀疑这几盆火阻 止一或者说延缓了它的冬眠。”
“你总是对的斯汀先生。”
冰得像雪的东西滑进小孔。还带点刺。那是酒精。 我讨厌酒精,讨厌它的气味、口味、回味、回忆。斯 汀先生在小孔里捅来捅去。火光在迭亚高青黄的脸上 扭来扭去。“胃口怎样?还是每天三磅土豆泥七磅鱼肉 泥吗? ”
“是的斯汀先生',三磅土豆泥」七磅鱼肉泥,干个 精光。”
“它有没有,呃,比如说,不太愿意动换? ”
迭亚高看看我。我冲他笑了一下。“我不觉得她不 愿意动换斯汀先生,她该怎样还是怎样斯汀先生。”
斯汀先生从小孔离开了。他收拾东西。收拾东西 的斯汀先生像个屠夫。“看起来一切正常。开门吧满 大人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