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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汐图(61)

作者:林棹

时不时地,我们三个也会望来望去。这儿有一套思 考题留给你——

问:巨蛙能同时望着大羊驼和马来缝吗?

问:大羊驼能同时望着巨蛙和马来缝吗?

问:马来缝能同时望着大羊驼和巨蛙吗?

我们三个到底有多奇怪呢?首先,我担保,我的 两个邻居非常奇怪。从没见过长成那样的东西。大羊驼 是一堆会动的老棉胎——直到某个闭园日,一个穿工装 裤、戴平帽的番鬼钻进去,挥舞大剪干了一下午,一个 光膀子、长脖子的怪东西才终于显露真身。马来缝差 不多是一头黑白相间大猪,只是鼻子太长,吊在下巴 底下乱晃;要是它兴致高,鼻子就发狂地翘起、摇摆; 它用鼻子抓饲料塞进嘴,叫起来就像巡逻员突然吹哨。 “看看它啊,"我会对迭亚高说,“世上怎么会有那种东 西。”大羊驼喜欢用带笑意的光脸对着我,嚼着,日复 一日,五官渐渐被新棉胎淹没。马来疆喜欢用浑圆的、 上白下黑的光屁股对着我。我希望它俩认同我的奇怪, 认同我们三个怪得惺惺相惜、肝胆相照。

然而,在碣鹊眼中,大羊驼恐怕还怪得不够。所 以六十七天之后四个穿粗布夹克、戴桶帽的人要把大羊 驼弄出监狱,弄进一个带轮木笼,推走。大羊驼微笑 看着,嘴里嚼着,原地站直不为所动。他们只好把帕 查库特克叫来。帕查库特克是阿兹台克人。我从没见 过阿兹台克人,是迭亚高说的:帕查库特克是阿兹台 克人,啜,他戴着豹纹头饰,还插了那么些羽毛。颤 骨上画两杠横纹。腰上围一块羽毛围兜。羽毛,又是羽 毛。还得举一把小号蛇杖,一有游客过来就得举起。那 还不是阿兹台克人?阿兹台克人帕查库特克看守印加风 格彩绘监狱照料曾经的印加贵族坐骑如今的阶下囚饮食 起居,合情合理,啜,你读一读监狱前面的木牌,你识 字吗? ——“这里住着从马丘比丘远道而来的大羊驼拉 马?格拉马。”是不是阿兹台克人?大羊驼像平常一样, 不假思索地服从了帕查库特克。他们阖紧门,给整个木 笼缠铁链,合力推着走远了。

我问:他们要把大羊驼搞到哪里去?

迭亚高说:我不知道,蛙。迭亚高站在我的监狱外 面,穿一身唐装,剃光了头,戴一顶做工粗糙的官帽, 帽檐内侧粘了一截绒线长辫。

另一次,我问迭亚高:那么我的木牌上写了啥?

迭亚高念:这里住着——从大唐帝国远道而来 的--巨蛙太极。

我问:巨蛙谁?

迭亚高说:巨蛙太极。

我说:哪个太极?他们搞错了。

迭亚高说:那可能是你的工号。比如,帕查库特克 就是工号,他们也给我发了工号。

你的工号是什么? ■

满大人。

淘汰大羊驼之后,他们用帆布幔把整个珍宝苑围 起。十二个穿工装裤、戴平帽的壮汉开始拆卸印加风格 彩绘监狱。拆卸工程给我们提供了一整天乐子。第二 天,色彩被剥得一干二净,只剩水泥裸露。

那就是个盒子。我说。水泥的框子,生铁的枝子。

那就是个盒子。迭亚高说。

在我之前,谁住咱的盒子?

我不知道,蛙,也许暹仔知道。

十二个壮汉搬来一大堆五颜六色木板。我们又高高 兴兴看了五天,热情地猜测新一任怪客来自何方、能有 多怪。我们也不忘观察马来瑛及其饲养员(暹仔)。看 得出来,马来缝害怕锯木板声、敲钉子声和劳工阶级的 大笑,但食欲未受影响。暹仔当然也是个工号。迭亚高 直截了当评价暹仔:“嘴欠”“鸡贼”“不够朋友”。

布幔如期撤除。珍宝苑迎来新风情和新狱友。动物 园为新狱友举办了长达一个月的欢迎派对暨促销活动。 整整一个月(除去闭园日,),穿正装的女人、男人、小 人孩把我们大吉大利的品字园地塞满。人们切蛋糕、奏 乐、演露天木偶戏(《丹顶鹤大名主》,一个日本大名和 心腹家臣吸入魔法茶粉、变形丹顶鹤漫游世界的荒唐故 事)。切蛋糕只在礼拜六下午。带刀东瀛武士推着香喷 喷的蛋糕车,在欢呼尖叫声中徐徐登场。日本庭园—— 监狱的新名字——铁枝前堆满鲜花和涂鸦,新来的丹顶 鹤吓得要死,日日缩在角落阴影里瑟瑟发抖。丹顶鹤饲 养员,工号长崎,显然跟日本扯不上任何关系,被迭亚 高问及出生地时偏要装神弄鬼,声称自己是降生在巴比 伦的蒙古人。

要我说,丹顶鹤实在太过寻常,根本不具备顶掉大 羊驼的实力。它刚摆脱晕船症又染上惊恐症,背对我们 面壁而立,优美的、染了墨的细颈抖出残影,“它马上 要咬自己的尾巴了,”迭亚高预言。果然,第一场雪飘 落的时候,丹顶鹤啄起尾羽。它啄尾羽的疯劲,让你以 为它屁眼里卡着半截死神。它焦躁、失控、坠入深渊, 而我们眼中只有正在飘落的、开天辟地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