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水哥
“——原来是,番鬼波士手下一只走狗。”
我便调头游开去。无声无息游出二十爬,听得他 喊:“喂!大头胎!返来!”
见我仍游,他再喊:"——个芫女,认真命苦! 唉!大祸临头无人救!”
我拧头就游返去。问:“何谓大祸临头? ”
水哥果然得意。望天,嗫烟枪。
我说:"我再游去,就绝不回头
水哥就不再作怪,整理气息开讲坛。讲契家姐如 何滥赌、如何卖身卖船抵债。又讲:“你亦无谓再去求 证。她若是愿意讲的,早已对你倾诉,必然是有难言之 隐——"
我问她欠多少?水哥用两只手比了个数,比得嘴都 歪了。我又问是铜是银?水哥大喊:“梗是银哩! ”他 快活地看我面目扭曲,快活嗫烟枪。他等我开口,我等 他开口。此轮较量,又是他输:
“好啰,你亦不必愁!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移船就崩:"水哥有何教导? ”
他说:“此条百年一现发财路,不是同乜谁都讲 的。”
我说:“当然。”
他说:"看在你我相识一场——"
我说:“是哩。”
他咬牙切齿说:“看在芫女帮过阿金——"
我说:“是呀。”
他说:“现时就要考验你是知恩图报,抑或忘恩负 义——“
我说:“请讲。”
他说:“行船走马三分险——"
我应:“逆水行舟好过湾。”
他大力拍膝头:“哎呀!果然见过世界!”
五日后一个静英英半夜,我照约定到达花地河口, 半潜向芦竹根里等。很快,一条罟仔自西边驶近来,无 灯无光,似条鬼船。我注目船尾,果然寻见一面八卦 镜、一条垂尾蓝布带。就蹬开泥坦,摸上去,尾随那罟 仔游。
罟仔一路向珠江口去。我且游且歇,穿江过水,穿 过白天黑夜。水面越开越大,惊奇也越开越大。惊奇同 天高、与天齐,沉降下去变海床,变深深涌动蓝色。老 万山一千座岛屿似香炒芝麻抛㈣惊奇之中。惊奇的蓝色 胸腔微微弯曲。天顶清净、天边有薄云打卷。蓝色大世 界!点点小白花。
后来我问冯喜:为何云白、浪白、海鸥白?为何天 蓝、水蓝、远的山蓝?其他色水去了何处?冯喜说:蓝 与白,是天然。这世界天然是讲求美丽和谐。你眼要望 天然世界,心要从浑浊中出离。我问:如何出离?冯喜 说:天然是洗得的,你要学做一支笔。
蓝色世界太大。天水茫茫。世界太大,一生太短。
罟仔向蓝水上行过两次日出、两次日落。第二次日 落,西天烧大火。火过天顶,一路扑向东。天壳舀了烈 火向蓝水面倒扣。火的云、带火的金风扣向蓝水上,令 我一阵阵伤心、忧郁。火海!空无一人火海,远离人间 的烈火世界,群鸥飞叫,大海梦寐。我瞪大眼看惊心动 魄天火烧尽。一点点熄下去.烧过之处化作炭灰、乌黑 一片。整个天空烧黑、烧尽,于那涂炭的中心突然涌入 繁星大潮。滚滚海潮升天!涨大的海潮飞甩它的星沫, 天空大海连成一体,连成繁星熠熠水晶球。我浸在星潮 涌涌的球心激动发急、呱呱大叫。
罟仔被我惊动,有人从船篷钻出——“是何声 响? ”那人手捉一张大顺刀。水哥也钻出来:”是海泥 然:吧,听闻海泥瞅叫声似猫仔二人向繁星水面打望 一阵,缩回去了。
我又再浮头,.仍望银河。那些捉刀行船人、行夜船 人无心望银河,何尝不是遗憾。银河印在心间,每一条 都不同。我望银河时候感激我之存在,尽管我之存在是 虚构。
黎明时分,天边升起尖牙状的岛。岛由蓝变绿,再 现出棕、黄、赭、黑诸多色水。我知道蓝白世界告一段 落了。
一只独角马戳出海面。那是不屈号破浪神I,曾划破 印度洋蓝色皮肤,眼下歪浸在礁石怀里晒太阳。搭沉船 的破浪神不朽贱价抛售。买家不是穷凶极恶就是穷途末 路。独角所指方向,半座奇大无比船楼斜插着。
风把大船甩在这里。风轻轻一甩,船碎尸万段。大 船遗迹是静的,漂漂然的。到处点缀死尸:水面上,岩 礁上。都是番鬼。有些尸体胀卜卜。有些尸体后脑开朵 大血花。大海洋的回声在船骸间悚然奔跑,惘然奔跑。
大岩礁背后突然跳出个光头仔,用力挥手。罟仔就 向他驶去。光头仔停止动作,再眈望一阵,转身跳落大 岩礁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