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人物传记 > 《慈禧全传(全十册)》 > 正文 第四部 清宫外史(上) 王侯交欢

王侯交欢

这所谓旗兵,指明是健锐营、火器营,因为神机营已复由醇王亲自管理,有专设的练兵人员,左宗棠不敢冒昧越俎。就是健锐、火器各营,他奏折中亦先大大地恭维了一番,说是“八旗禁旅,拱卫神京,居重驭轻,有严有翼”,又说健锐、火器各营,“尤称精练,材武之彦,多出其中,宿将名臣,指不胜屈”,但“承平日久,习成骄逸”,所以要“时加淬厉”。他的训练办法是:挑选十几岁以上、三十岁以下,无顶戴的兵丁三千余人,分为十营,由他的亲军哨官管带;骑兵则与他的亲军马队,间杂编组,平时勤加操练,遇事随队出仗。

这个建议,不曾批准,因为八旗禁旅由汉人管带是前所未有之事,但亦不便公然拒绝,只批的是:“另有旨。”便一直拖着。此刻却是不能再拖了,这批人马,已由左宗棠的部将王德榜、刘璈以及他的营务处总办王诗正率领,开到了张家口。

入朝以后的左宗棠已经了解:八旗禁军掌握在醇王手里,训练旗兵一事,要想实现,必须取得醇王的支持,这不是一时可以有成议的事。不妨先办另一件大事。

这第二件大事,是左宗棠进京旅途中所作的决定。他由“太行八陉”的井陉入河北,过正定北上,沿途经顺天府属的房山、良乡各处,发现水利不修,行旅艰难,与他道光十三年初次会试入都,以及同治七年剿捻军行所见,大不相同。因而想到,可用军工浚河开沟——左宗棠经营西北,原是采取西汉各将在边境屯垦的遗规,所部官兵,对于兴修水利,富有经验,所以经过一番视察,回京立刻便拟稿上奏。

奏折的事由,叫作“拟调随带各营,驻扎畿郊,商办教练旗兵,兴修水利”。他也知道,这番举动,醇王那里固须好好下一番工夫,而建议兴修畿辅水利,等于指责直隶总督与顺天府尹失职。管理顺天府的万青藜,可以不拿他放在眼里,而看李鸿章,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能不预加防备,便在折尾声明:“如蒙谕旨允行,臣惟当随时与醇亲王及直隶督臣、顺天府尹详为筹议,或同时并举,或先后举行,断不敢固执成见。”至于移驻近畿,应该划定防区,建筑营垒,左宗棠亦特地建议:“应请敕交醇亲王筹度,应于何地驻扎。”

这个奏折是由慈禧太后裁决的:“着神机营王大臣,会同妥议具奏。”也就是听凭醇王做主。所以左宗棠一退了朝,立即去拜访醇王。

醇王好武,对于左宗棠原有倾心结纳之意,但清朝的家法,亲贵与大臣不能随意交往,如今是有公事商谈,名正言顺,给了醇王一个极好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降阶相迎,礼遇优隆。

登堂入室,重新见礼,醇王请左宗棠“升炕”,并且推他上坐。国家体制所关,做客人的不敢僭越,坐了下首。

由于事先经过幕友切劝,左宗棠总算有所警惕,不曾大谈西征的得意之事。在醇王推崇之下,谦虚了一番,随即谈入正题。

“八旗禁军,身分不同,王爷带兵,又是恩多于威,长此以往,不免长其骄佚之气。不瞒王爷说,士兵总要习于劳苦,才能有用。我在西北这几年,战无不克,都得力于平时不让部下游手好闲。譬如说……”左宗棠突然顿住,警觉到自己这一“譬如”将会谈不完,所以咽了口唾沫,很吃力地勒住话头,再加上一句,“王爷恕我直言。”

“说得是,说得是。”醇王很诚恳地答道,“从前文博川也是这么说。同治初年,他带神机营到奉天剿马贼,打得很好。班师回京,只见神机营的官兵,一个个晒得漆黑,可是精神饱满,跟在京大不相同。我很诧异,问他是何道理。他另有一番心得,说京城里太繁华,不是练兵的地方。我想这道理也对,无奈我办不到。”

“是!”左宗棠答道,“亲藩仪制尊贵,王爷也不能经常带兵到近畿宿营操练;再者,禁军拱卫京畿,又不宜远调。话说回来,神机营是王爷亲自率领,一手培养,毕竟不同。我的意思,先从健锐、火营各营着手,练好了再挑到神机营来当差,让王爷有得力的人好用。”

“这个打算很好。不过健锐、火器、护军各营,年轻力壮的,差不多也都挑到神机营来操练了。”

左宗棠愕然。他对禁军的规制,原未深考,只知道神机营等于醇王的亲军,不知道其他各营亦有官兵挑入神机营操练。这一来剩下老弱残兵,还挑选些什么?

醇王却又是一番心思,真的相信左宗棠练兵有化朽腐为神奇的本领,期望他能将老弱残兵练成劲旅,所以接下来便以虚心求教的语气说道:“季高,你哪天有空?我请你去看看操。”

听得这一说,左宗棠大为得意。神机营出操,只请皇帝校阅,汉大臣从未看过操。醇王的邀请,真正是殊荣了。

“王爷所命,某何敢辞?”左宗棠拱手答道,“王爷定了日子,请赏个信。”

“好的。我马上叫他们预备。”说着,立即找来王府护卫,传谕神机营左右翼长,预备南苑出操。

接着,又谈了些八旗禁军的装备、驻地。提到左宗棠驻扎在张家口的亲军移驻畿郊,要分配防区的话,醇王表示一时无从答覆,要问明了情形,再遵谕旨召集会议,方能决定。

说到这里,听差进屋回说:“预备好了。”

是“西法摄影”预备好了。醇王一时高兴,要合影留念,特地从护国寺大街找来照相馆的好手,这时布置停当,来请醇王和左宗棠去照相。

照相的地点是在“颐寿堂”外;屏门紧闭,门外正中陈设了两椅一几;花盆痰盂,色色俱备。醇王特地换了公服,与左宗棠合照了一张相。

郑重将事地照完了相,醇王就在颐寿堂设宴款待左宗棠。一个是掬诚倾心,一个是刻意笼络,当然谈得投机异常。

左宗棠惯用英雄欺人的手段,见有醇王的撑腰,便预备大干一番。原来已在天津和保定设立了“军装所”,接运从上海采办来的军械,转输西北,现在又要练旗兵、兴水利,没有颗大印在手里,公事要请有关衙门代递,缚手缚脚,深感不便,因而亲自动手拟了个奏折:

臣前于正月二十七日到京陛见,二十九日钦奉恩旨:“大学士左宗棠着管理兵部,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并着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钦此!”天恩优渥,感悚莫名,惟臣上年檄调马步队伍,驻扎张家口听调,及分设天津、保定军装所,均经奏明在案。所有该各营局文禀,应行批札,一切公务及分致各处信件,势难停搁。而甘肃、新疆饷事,专盼各省及海关协解,向由臣经理,尚有经手未完事件。兹虽职任攸分,遇行应行咨札各件,仍难诿谢。应否由臣单衔借用兵部印封发递,俾免延误之处,伏候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施行。

这个奏折,表面看来,只是借兵部印封的小事,其实是虽已交卸了陕甘总督,而仍旧要管陕甘的事,成了“太上总督”。慈安太后不明究竟,召见军机时,当着左宗棠的面,准如所请。于是左宗棠便像建牙开府一样,用兵部的印封,指挥杨昌浚及刘锦棠,仿佛仍是陕甘总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