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人物传记 > 《慈禧全传(全十册)》 > 正文 第二部 玉座珠帘(上) 杀机初动

杀机初动

皇帝最恨安德海以这种欺压他来讨好太后的行径,顿时怒不可遏,就想反手一掌打在他脸上再说。皇帝的身体羸弱,但常跟小太监在一起练劈砖之类的玩意,手劲甚足,这一掌要打了过去,非把安德海牙齿打掉,外带摔个跟斗不可。但就在要出手的刹那,想起母后正在火头上,说不定再受一顿训斥,反教小安子心里快意,这是无论如何划不来的事!因而硬忍住了,只瞪着眼问:“你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慈禧太后看在眼里,心中明白,安德海如果不知趣,皇帝正好把怨气发在他头上,为了回护他,便即大声申斥:“你走开!没有你的事。”

安德海变成两面不讨好,讨了个老大的没趣,但他脸皮甚厚,不动声色地答应着:“喳!”然后垂手退到一旁。

“过了年就是十四岁了!”慈禧太后接着又训示,“到现在连个亲疏远近都分不出来,也不知道你的书是怎么念的?”说到这里,她突然吩咐安德海:“把跟皇上的人找来!”

“喳!”安德海响亮地答应一声,疾趋而出,走到廊上大声问道,“跟皇上的人在哪儿?”

他明明看见小李他们一班人远远站着,却故意这样问,这便表示来意不妙。张文亮不在,小李只得挺身而出,跑上来问道:“干吗?”

“奉懿旨找!只怕有赏。”

小李心想,糟了!说不定就得挨顿板子。跟安德海没有什么好说的,唯有硬着头皮进殿,在门口报名请安。

“你过来!”慈禧太后说。

“喳!”小李急行数步,跪在她面前。

“下了书房,你们带着皇上到哪儿去了呀?”

“奴才不敢带着皇上乱走。皇上吩咐到哪儿,奴才只有小心侍候。”

“嗯!”慈禧太后的语气,意外地柔和,反带着讥嘲的意味,“你们很好,侍候得很小心,我全知道。你们就再小心一点儿好了!”

说完,她把头扭了过去。小李不敢多说,只有唯唯称是,连连磕头。

“传膳!”

这一声真如皇恩大赦。不然小李跪在地上,太后不叫“起来”便不能起身,因而他机警地代为应声,接着便磕个头,起身退出,高呼:“传膳!”

皇帝侍膳已完,请了晚安,回到养心殿西暖阁,小李便来密奏:已经打听到了,慈禧太后因为皇帝这一阵子总在慈安太后那里盘桓,大为不悦,这天大发脾气,完全是听了安德海的挑拨。

“我就知道是这个王八蛋干的好事!”皇帝一怒之下,把个成化窑的青花花瓶,狠狠砸在地上,“非杀这个王八蛋不可!”

“万岁爷息怒!”小李跪下来抱着皇帝的腿说,“打草惊蛇犯不着。”

皇帝醒悟了,想了半天,咬一咬牙说:“听说小安子在外面干了许多坏事,你悄悄儿去打听了来!”

“是!”小李答道,“这容易打听。不过打听到了,也没有用。”

“怎么说没有用?”

“没有证据也不行,有了证据还是不行。”

“胡说八道,有证据就能办他!”

“万岁爷!”小李的声音越发低了,“小安子的靠山硬,万岁爷这会儿还办不动他。就让他再多活三四年吧!”

这话重重撞在皇帝的心头,他不由得要对自己的处境作一番考量。站起身来,在窗前细细思量,还真是拿安德海没有办法——虽然眼前召见军机,有时候也能说几句话,但如说安德海横行不法,命军机严办,这话没有人会听。除非等三四年以后亲政,自己真正做了皇帝,那时一朝权在手,说什么就是什么,才能置安德海于死地。

于是他又想到倭师傅讲过的《帝鉴图说》,多少次谈到列朝的宦寺之祸,又说本朝裁抑宦官,是一大贤明的措施。“乾隆爷”的办法最好,奏事处的太监都用姓王的,这是第一个大姓,教那些想打听消息的,搞不清“王太监”是谁。另外的太监也都改了“秦、赵、高”三姓。后世应该警惕,凡是太监都会像秦代的赵高那样乱政祸国。自己有一天杀了安德海,就像“嘉庆爷”杀和珅那样,必是人人称快。

但是,这还得三四年!这口气忍不到那么久。“不行,”他回身对小李说,“你得想办法,早早把这个王八蛋宰了!”

“万岁爷,万岁爷!”小李有些着急了,“万岁爷这么沉不住气,一定会让圣母皇太后知道,那时候小安子没有死,奴才一条命先保不住了。”

“照你说,就尽让他欺侮我?”

这话问得小李无言以答,心里盘算,既然皇帝的意志如此坚决,倒不妨认真来想一想,但现在做这件事,无论如何是个冒险,不能不万分慎重。因而他特意把双眼张得极大,声音放得极低,作出那极端郑重和机密的神态,好让皇帝格外注意他的陈述:“奴才也听说过这一句话:君辱臣死!小安子欺侮万岁爷,奴才恨不得咬他一块肉,不过,说实在话,这会儿奴才真正不是他的对手。万岁爷这么吩咐,奴才尽力去想法子。可是有句话,万岁爷得先准了奴才的,奴才方能放心办事。”

“好,你说!”

“奴才请万岁爷,从此不提小安子,逆来顺受,要教他一点儿都不防备。”

皇帝想了想说道:“得有个日子!不能老教我这个样,那不把人憋死?”

“万岁爷答应了奴才的,奴才一定在明年这一年把事情办成。”

“好!明年一年办不成,你就甭跟我了。”

密议已成,小李一个人在肚子里做文章。他的第一步,也是下得最深的工夫,就是把安德海种种揽权纳贿的劣迹,有意无意地在几位王爷,特别是恭王面前透露。他的措词异常谨慎,同时言之有物,绝不胡说一句,所以安德海在宫内的一言一行,在外面的招摇勒索,军机大臣们无不了如指掌。

尽管安德海已成了王公大臣侧目而视的人物,他自己却还洋洋得意。实在也怪不得他,趋炎附势的人太多了,只遇着他从宫里回家,顿时其门如市,有的来营谋请托,有的来联络感情,有的来送礼,有的来下帖子请赴宴。不是为了眼前有求于他,就是为即将到来的大工大差,先铺一条路子。

这大工大差就是皇帝的大婚典礼。日子虽还没有定,却也可以计算得出来,早则两年——到同治十年,皇帝十六岁可以册后了,至晚不会过同治十二年。从“康熙爷”以来,几乎快两百年了,才有一位皇帝在位大婚,而况是戡平大乱,正逢承平之世,这还不该大大地热闹一下子?

最起劲的当然是内务府的官员。修圆明园的念头一时不能实现,但三大殿、乾清、坤宁两宫、养心殿,自然得修;皇帝、皇后的宫殿修了,太后的慈宁宫、宁寿宫不能不修;里面修了,外面不能不修。光是修一座“大清门”好了,起码就能报销十万两银子。

这些都要慈禧太后拿主意,而慈禧太后必得先问一问安德海。那真正是一言九鼎,随便一句话,安上一个名字,就有好大的一笔油水好捞。当然,眼前最要紧的,第一是替安德海出主意——有钱也得会花才行。其次,要安德海记住自己这个人。那就只有多跑他家,多跟他说好话,好让他一想就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