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战场
2022年1至4月，民主、言论自由、终极游乐场
暴风雨前夕
2022年4月对马斯克来说，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特斯拉的销售在过去十二个月大幅成长71％，而且没有花任何钱做广告。特斯拉股价来到五年前的15倍，市值比后面九家车厂的总和还要高。马斯克不断威胁恫吓晶片供应商，让特斯拉比其他制造商幸运，顺利撑过疫情导致的供应链短缺危机，2022年第一季的交车量更创新高。
至于SpaceX，2022年第一季发射进入轨道的总质量是其他企业和国家总和的2倍。4月又成功执行第四次载人任务，运送三名NASA（当时还无法靠自己能力发射火箭）太空人以及一位欧洲太空总署（European Space Agency）太空人到国际太空站。同月，SpaceX又发射另一批星链通讯卫星进入轨道，SpaceX星座的卫星总数达到2,100枚，在四十个国家为五十万名订户提供网路服务，包括乌克兰在内。没有任何其他企业或是国家有能力成功让轨道火箭安全降落、而且能重复使用。「这么多年之后，猎鹰九号仍是唯一成功降落地球、可重复飞行的轨道助推器，这真的太奇怪了！」马斯克在推文中写道。
以下是由他出资创办的四家公司的市值：
特斯拉：1兆美元
SpaceX：1,000亿美元
钻孔公司：56亿美元
Neuralink：10亿美元
如果他愿意就此打住，这一年绝对是风光辉煌的一年，但是马斯克天性就是不懂得适可而止。
席冯。齐莉丝在4月初就已经注意到，马斯克又开始出现电玩沉迷者的症状，明明赢了却停不下来。「你不需要一直保持在战争状态，」她对他说，「还是你在战争期间反而觉得比较自在？」
「这是我天生的设定。」他回答。
「感觉很像他已经在模拟情境中打赢了，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她说，「和平时期持续太久，他就会觉得坐立难安。」
同一个月的某天，我和他讨论他创办的公司达成了哪些里程碑，他向我解释，为什么他认为特斯拉会成为全球最有价值的企业，每年将能创造1兆美元的获利。可是从他说话的声音完全听不出一丝庆祝或是满足的感觉。「我想我是那种会一直把所有筹码再次投入赌局，或是一定要再进阶到游戏下一关的人，」他说，「我无法什么都不做。」
每当他因为成功而坐立难安时，就会自己制造戏剧性事件。他会下令「爆能」，搭乘他的私人喷射机四处飞行，设定不切实际且没有必要的最后期限。自驾日、星舰、太阳能屋顶、汽车生产地狱等等，他会猛拉警报，强迫所有人进行演习。「他通常会从其中一家公司里面找个问题，然后把它变成危机。」金博尔说。可是这一次，马斯克没有这么做。相反的，他还没有全盘想清楚，就决定要收购推特。
拇指族的喷火枪
2022年初令马斯克感到焦躁的和平时期，刚好他口袋里突然多了一大笔现金。他卖股票之后手上多了100亿美元现金。「我不想把钱放在银行，」他说，「所以我问我自己，我喜欢什么产品，答案很简单，就是推特。」1月时，他悄悄要他的私人财务经理博查尔开始收购推特股票。
对马斯克而言，推特是理想、几乎是太理想的游乐场。在推特平台，冲动、无礼、口无遮拦的玩家是最大受益者，推特就像是拇指族的喷火枪。推特和校园有很多相似之处，充斥各种挑衅与霸凌。不过在推特上，聪明的孩子会吸引其他人追随，而不会被人推下水泥阶梯。而且和你的童年不一样的是，如果你是最有钱、最聪明的人，你甚至可以成为校园之王。
马斯克在推特2006年推出后不久就开始用，后来因为「受够了不停看到有人在星巴克点了哪种拿铁的无聊推文，」决定取消帐号。他的朋友比尔。李说服他重新恢复帐号，作为能直接和大众沟通、不会被过滤的管道。2011年12月，马斯克再度开启帐号。一开始他的推文包括一张他在某个圣诞节派对上的照片，当时他戴着吓人的假发，模仿亚特。葛芬柯（Art Garfunkel）的装扮；另一张照片开启了一段纠结的友谊。「今天突然接到肯伊。威斯特（Kanye West）的电话，听他谈到对许多事情的看法，从鞋子到摩西，」马斯克写道，「他态度很客气，但是让人摸不透。」
接下来十年，马斯克总共发了19,000则推文。「我的推文有时候就像尼加拉瀑布，速度非常快，」他说，「我只是玩一下，尽可能避免碰到讨厌鬼。」但是2018年发生了「恋童癖」和「资金已经到位」风波，证明了任由马斯克焦躁的手指随意发文，是很危险的事，尤其是当他在深夜喝了红牛或是服用安眠药之后。被问到为什么无法自我节制时，他开心地承认自己太常「砸自己的脚」或是「自掘坟墓」。但是他说，生活总是要保有某些乐趣与紧张感，接着他引述了2000年上映的电影《神鬼战士》（ Gladiator）中他最喜爱的一句台词：「你们不觉得很有趣吗？这不就是你们来这里的原因吗？」
到了2022年初，原本易燃的大锅里又多了新的素材。马斯克愈来愈担心「觉醒心智病毒」会造成危险，他相信这种病毒正在感染美国人。他虽然看不起川普，但是他认为永久禁止前总统帐号的举动太荒谬了，对于许多极右派抱怨被推特打压，马斯克也觉得愈来愈火大。「他看到推特逐渐朝某个方向发展，只要你在光谱上站错边，就会被审查。」博查尔说。
他身边那些自由至上主义的科技圈好友也不断鼓励他。马斯克在3月时建议推特应该公开演算法，让外界知道它是依据哪些条件提高或降低内容触及率，他的年轻朋友乔。朗斯戴尔就对这个提议表示支持。「我们的公共广场不需要有武断且粗糙的审查机制，」他在简讯中写道，「事实上我明天要在共和党政策闭门会议上，面对一百多位国会议员演讲，这正是我想要推动的想法之一。」
「你说得没错，」马斯克回答，「我们现在面临的是被掩盖的腐败！」
他们在奥斯汀的朋友乔。罗根也加入支持的行列。「你要从支持审查的快乐暴民手中，解放推特吗？」他传简讯问马斯克。
「我会提出建议，他们或许会也或许不会采纳。」马斯克回答。
关于言论自由，马斯克的看法是：言论愈自由，对民主愈有利。3月某一天，他在推特上举办投票活动。「言论自由是维持民主正常运作的关键。你相信推特有严格遵守这项原则吗？」结果有超过70％的人回答否。接着马斯克又问：「我们是否需要一个新的平台？」
推特的共同创办人杰克。多西（Jack Dorsey）当时仍是公司董事，他私下传讯息回答马斯克：「需要。」
马斯克回复：「如果在我能力范围内，我愿意帮忙。」
董事会席位
当时，马斯克正在考虑是否要成立新平台。3月底，他私下和几位推特董事见面，他们力劝他更深入参与公司营运。某天晚上，马斯克与特斯拉自动辅助驾驶团队的九点会议结束后不久，他打电话给帕拉格。阿格拉瓦（Parag Agrawal），也就是从多西手中接下推特执行长的软体工程师。两人决定在3月31日秘密会面、共进晚餐，董事长布雷特。泰勒（Bret Taylor）也会一起参加。
推特的员工为他们预订了一间Airbnb农舍，地点在圣荷西机场附近。泰勒第一个抵达现场，他传简讯给马斯克，事先警告他：「这是我最见过最诡异的开会地点，」他写道，「竟然有拖拉机和驴子。」
马斯克回复：「或许Airbnb的演算法认为你会喜欢拖拉机和驴子（谁不喜欢）。」
开会时，马斯克发现阿格拉瓦很好相处。「他人真的很好。」他说。但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你问马斯克，执行长应该具备哪些特质，他的条件里面绝不会有「当个好人」。他的座右铭之一就是主管的目标不是被人喜爱。「推特需要的是喷火龙，」那天开完会后他说，「而阿格拉瓦不是那种人。」
喷火龙。用这几个字形容马斯克，倒是非常简洁有力。但那时候他还没有想要收购推特。会议结束后，阿格拉瓦告诉马斯克，多西之前曾提议邀他加入董事会。阿格拉瓦也一直怂恿他加入。
两天后，马斯克前往德国，推特董事会正式发函邀请他加入董事会。但是马斯克没有想到还有附带一份不友善的协议。内容主要依据两年前拟定的协议，当时董事会同意让两位有敌意的行动派投资人（activist investors）加入董事会。整份协议总共有七页，其中包括禁止他发表对公司至关重要的公开声明（想必包括推特在内）。从推特董事会的角度而言，这完全可以理解。根据过往经验，未来也会再次证明，如果没有强迫马斯克把喷火枪收进枪套，必定会造成破坏。不过，从马斯克与证券交易委员会之间的冲突也可以看得出来，要将这些限制强加在他身上会有多困难。
马斯克要博查尔回绝这份协议。这实在「非常讽刺，」他说，这家公司理应是『公众广场』，现在却要限制他的言论自由。几小时之后，推特董事会让步了。他们又寄了内容友善许多的修改版本，新协议只有三段文字。唯一的重大限制只有他不能收购超过14.9％的推特股票。「好吧，如果他们铺红地毯欢迎我，我就答应他们。」他对博查尔说。
马斯克拖了一下才向证券交易委员会揭露自己持有9％的推特股票，在那之后，他和阿格拉瓦在推特上互相道贺。「我很高兴宣布，我们将邀请@elonmusk加入董事会！」阿格拉瓦在4月5日一大早发了这则推文，「他是真心相信这个平台，却也是批评最严厉的人，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马斯克在七分钟后回复阿格拉瓦的推文，字字斟酌：「期待与帕拉格以及推特董事会一起合作，在未来几个月推动实质的改进。」
接下来几天，感觉矽谷充满一片祥和之气。马斯克很高兴阿格拉瓦是工程师出身，而不是典型的执行长。「我比较懂得如何和工程师互动，他们是能够埋头写程式的人，至于专案经理或是MBA之类的人，我就没办法了，」他传简讯说道，「我很喜欢我们的对话。」
「以后我们交谈时，请把我当成工程师看待，而不是执行长，看看我们可以有什么样的交流。」阿格拉瓦回复。
脑力激荡
4月6日下午，马斯克的好友、共同创办PayPal的伙伴卢克。诺塞克以及肯。霍威利在德州超级工厂的夹层空间来回踱步，等待马斯克与博查尔讨论完慈善事业、再与拜登的政府官员在电话上讨论完中国议题。当时马斯克就住在霍威利的房子，偶尔也会借住在诺塞克家中。「我的两位房东！」当他终于有空闲晃的时候，对两人说。
那是他同意加入推特董事会的隔天，诺塞克和霍威利对于他的决定有些质疑。「这可能会招惹很多麻烦，」马斯克开心地说，他在会议桌前坐下，俯瞰特斯拉的组装线，「我现在手边有一堆现金！」霍威利和诺塞克笑了，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我认为建立一个值得信任的公共论坛是很重要的，或者至少不是太不值得信任，」马斯克补充。他抱怨推特董事自己根本不太投入这个平台，不论是成为股东或是成为用户。「阿格拉瓦是技术人员，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情大概能掌握中等程度。但是很显然，现在的情况就是精神病患在管理精神病院。」
他再度重申他对于民主的看法，唯有推特不再试图限制用户言论，才能真正有利于民主发展。「推特应该要往言论自由的方向走，至少是符合法律定义的言论自由，」他说，「现在推特压制言论的行为，已经远远超出法律范围。」
霍威利认同马斯克的自由至上主义想法，但他态度温和地、用轻巧的问题来表达更深层的顾虑：「所以应该要像电话系统一样，话语从其中一端输入，然后一字不差地从另一端输出？」他问，「或者你认为这比较像是某个管制全球话语内容的系统，或许必须让演算法具备某种程度的智慧，有能力判断哪些需要优先处理，哪些可以延后？」
「是啊，这的确是很棘手的问题，」马斯克回答，「用户能够表达意见是一回事，另一个议题是这些意见该如何被推广、被降级、或是被散布。」或许，推广推文的演算法必须更公开。「可以是开源演算法，放在GitHub平台上，其他人可以仔细检查。」这是保守派也买单的想法，他们认为演算法潜藏许多自由派偏见。但是这无法真正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推特是否应该试图阻止危险、错误或是有害内容被散布。
马斯克丢出了几个想法。「如果让人们支付小额费用，才能取得认证呢？例如一个月2美元？」他问。这个想法后来成为马斯克经营推特的核心概念之一：让用户绑定信用卡和手机号码，这样就能验证与核实用户身分。演算法可以设计成对这些用户较有利，这些用户也比较不会参与垃圾资讯、霸凌言论或是散播他们知道是不实资讯的内容，如此就可以避免讨论迅速升温成「说对方是纳粹 」的负面结果。
马斯克说，取得用户信用卡还有另一个好处：未来会更容易推动推特转型成为支付平台，用户可以利用这个平台汇款、付小费，以及付费购买故事、音乐和影片。霍威利和诺塞克都曾在PayPal与马斯克共事过，他们很喜欢这个概念。「这可以实现我原先为 X.com 和PayPal设定的愿景。」马斯克开心地说。从一开始，他就看到推特有潜力成为一个可支援金融交易服务的社交网路，他曾经希望 X.com 能成为这样的平台。
他们的讨论延续到去奥斯汀的普辛（Pershing）吃晚餐，这是一家装潢典雅、风格低调的俱乐部，诺塞克事先预订了楼上的包厢。在座的还有马斯克的儿子格里芬和萨克逊；TED创办人克里斯。安德森当时正好到奥斯汀，为即将举行的研讨会录制一段专访；梅伊也在场，她刚结束《时尚》（ Vogue）杂志的行程，从布拉格飞回来；格莱姆斯后来也来了。
格里芬和萨克逊承认他们几乎不用推特，但是梅伊说她很常用，对于平台的使用者人口结构而言，这或许是个警讯。「我可能花太多时间在推特上，」马斯克说，「这是自掘坟墓的好地方，你会一直投入，一直挖下去。」
超级牛仔竞技派对
4月7日，也就是隔天晚上，特斯拉将举办盛大的德州超级工厂开幕活动。欧米德。阿富夏规划了他所谓的超级牛仔竞技派对，将会有15,000名贵宾参加。马斯克没有监督事前准备工作，也没有排练他的个人表演节目，他飞到科罗拉多泉的美国空军学院（U. S. Air Force Academy），花三小时参访，并同意在现场发表演讲。他喜欢这个行程，能让他暂时喘口气。他需要转移注意力去忙其他的事情，让自己可以后退一步，重新梳理关于推特的想法。
他呼吁台下的军校生不要落入过度小心谨慎的官僚心态，这种心态阻碍了政府计划的推动。「如果我们没有把引擎炸掉过，就表示我们不够努力，」他告诉学生们。虽然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但是他看起来不慌不忙。演讲结束后，他和一小群学生讨论他们的人工智慧研究以及自动无人机开发。
当天接近傍晚，马斯克回到奥斯汀，此时德州超级工厂早已改头换面。停车场摆放了在火人祭现场才会看到的装置艺术作品、游戏机台、乐团演奏舞台、一台机械公牛、一只大型橡皮鸭、与两台直立的特斯拉线圈（Tesla coil）。室内的部分区域经过精心布置，看起来就像是在夜店里。金博尔负责规划无人机灯光秀，分别在夜空中展示尼古拉。特斯拉肖像、狗狗币吉祥物与Cybertruck。受邀的贵宾包括哈里逊。福特（Harrison Ford）、史派克。李（Spike Lee）以及创作装置艺术作品的艺术家Beeple。
马斯克开着一辆黑色特斯拉Roadster上台，那是特斯拉生产的第一辆电动车，车上大声播放德瑞博士（Dr. Dre）的歌曲。他用大量的数据来凸显这座占地约28.1万坪的工厂究竟有多大。最后他换另一种方式描述，说这座工厂可以容纳1,940亿只仓鼠。列举完特斯拉达成的各项里程碑之后，他强调接下来特斯拉的终极目标：「全自动辅助驾驶，」他保证，「将会颠覆世界。」
德州超级工厂开幕应该是马斯克的胜利时刻。他带领全球汽车业进入了电动车新时代，现在他又证明了制造业可以在美国本土蓬勃发展。但不论是在开幕庆祝活动或是派对现场，话题的焦点都不是制造业奇迹。特别是马斯克的好友和家人，包括金博尔、格拉西亚斯、诺塞克、甚至是梅伊，所有对话内容都围绕着推特。他为什么要自己跳进充满蛇的沼泽？这会成为他个人的莽原之役（Wilderness Campaign）吗 ？我们是不是应该说服他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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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即所谓的「高德温法则」（Godwin's Law），当网路上的讨论愈来愈多，人们就会更容易把自己不喜欢的人比做希特勒。
2 美国内战期间的知名战役之一，发生于1864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