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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不是天子的“天子”

曹操出兵汉中,就其战略意图来看,并不是仅仅为了讨伐张鲁和取汉中一地,所针对的对象还有刘备。

夺取汉中后,曹军要进军蜀地就方便和简单多了。汉中本属益州一郡,是益州的北部屏障和门户,阳平关既是南郑的关隘,又是益州的关隘,曹军克阳平,取汉中,实际便扼住了益州的咽喉,然后即可避开诸多险阻,沿嘉陵江谷地南进入蜀。此时刘备取得益州还不到一年,人心尚未完全归附,因为与孙权争夺荆州,刘备已亲自率兵东下,这个时候曹操若进兵益州,应该说是最佳时机,但曹操本人却似乎对于获得汉中就已心满意足,他在汉中各郡设置太守、都尉以及重赏将士后,便准备勒马回师。

说好的进巴蜀,攻刘备呢?随军从征的丞相府主簿司马懿急忙向曹操进言,认为曹军士气正旺,刘备则立足未稳,应趁此时机火速向益州进兵,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他甚至乐观地预计,可能曹军还没怎么打,益州方面就已经自行瓦解了。

曹操的反应很值得玩味,他的回答是:“人苦于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

时机

得陇望蜀,是光武帝刘秀的一句名言。刘秀的大将岑彭随刘秀进攻陇西,不久,刘秀因有事要回京前,临行前他给岑彭写信,说:“人苦于不知足,即平陇,复望蜀。”刘秀的原意是要岑彭一鼓作气,先平陇西,再乘胜进攻巴蜀,曹操这里借用了刘秀的话,但却将语气由肯定变成了感叹,意思也正好相反,即主张采取慎重态度,暂且按兵不动。

另一个主簿、在阳平关战役中给曹操以巨大启发的刘晔,其祖先便是刘秀。在速攻益州一事上,刘晔与司马懿见解一致,见曹操不打算趁势拿下益州,他也立即予以劝谏。

刘晔通过对来自蜀地情报的分析,指出在曹操拔取汉中后,蜀人望风破胆,魂不守舍,蜀地风声鹤戾,曹军也许只需要传布一道进兵檄文就可以予以平定了。

“蜀中民情震恐到这种程度,完全是不攻自倒的形势。”刘晔断定,曹军要么不进兵,进兵定能取胜,否则的话,等到蜀民之心安定,再据守险要,事情就不好办了,“如今不攻取益州,必定为今后留下祸患!”

曹操听后,却只是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士卒跋山涉水,太辛苦了,应该让他们好好休整一下。”

曹军自陈仓起兵开始,到进占南郑,已经过去了五个月。在这五个月里,曹军固然很辛苦,但自攻克阳平关后,一直到进入南郑,连仗都没用得着打,如果要继续发动蜀地的战役,是完全可以坚持下来的,没必要像曹操所说的那样进行长时间休整。况且,与曹军在外征伐一般至少都要经历七个月,刚刚才过去五个月,剩下的两个月完全可以继续有所作为。

曹军远征最大的困难是粮草不继,在攻打阳平关时也确实出现了乏粮危机,但曹军已取汉中,且张鲁将南郑宝库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曹军要进兵益州,后勤补给至少在短期内也不会出现问题。

站在曹操的立场上,他可能还会担心后顾之忧等因素。后顾之忧有没有?有,但并不可怕。

在曹操“三越巢湖”,自淮南对孙权加以威慑后,孙权已将战略重点西移,转而想收回“借”给刘备的荆州,但刘备却百般推托不予。孙权火了,遂派吕蒙袭夺荆州之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刘备见状也红了眼,令关羽在荆州列阵,孙刘同盟关系破裂,双方剑拔弩张,随时可能继续擦枪走火。曹操率主力远征汉中,选择的就是这一时机,虽然孙刘也随时可能和解,重新把矛头对着曹操,但最多也只能在边境进行挑衅,而且曹操对此也已经做了充分的预案。

汉中、关中、陇西,作为新附地区,尚需花一定时间进行消化,它们亦会成为后顾之忧的因素,但在上述地区,主力的敌对分子已经被消灭,未尽附的力量又没有形成气候,远不足以对曹军后方造成威胁。事实上,曹操本人也从来没有对此过分担心。

司马懿、刘晔皆为善知军谋的智士,他们关于得陇望蜀的建议,完全是度势而言,并非一时冲动,曹军入蜀的优势和条件也现成地摆在那里,为什么曹操就是死活不愿接受呢?

有人归因于赤壁大战给曹操留下的阴影。在赤壁大战前,曹操对刘备所采取的军事行动,向来都是雷厉风行,而且从无败绩,赤壁大战后,曹操则相对谨慎起来,过于求稳。当然对于孙权更是如此,若非像“三越巢湖”前那样被刺激得跳起来,他是一定要在觉得十拿九稳之后,才肯大举用兵的。

此外,曹操自穿越陈仓道、攻克阳平关后,对西南山地的险峻已经有了切身感受。汉中之地既如此险恶,巴蜀之地恐怕更甚,所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蜀道之难必在陈仓道之上。倘若曹军重又陷身于茫茫山路之中,要吃,粮草输送不上来,要打,险关难以攻克,要退,无法全身而出,到那时候该怎么办?不要说普通将士,曹操自己都对此准备不足。

出于种种顾虑,曹操没有接受司马懿、刘晔的主张,直到七天后,有人从巴蜀跑来向曹军投降。据投降的人说,在曹操一举攻克汉中后,蜀中一日数十惊,每天都处于极度恐慌之中,即便带头骚乱者被守将下令斩首,仍无法安定下来。曹操听后又有些动了心,他问刘晔:“现在还能进攻吗?”

“现在蜀地已稍稍安定,不能再进攻了。”刘晔一直观察着蜀地的动静,他不无沮丧地告诉曹操。

有论者说,不过七天嘛,七天的时间,曹军能够从汉中越过天险,打到益州内地吗?等到曹军苦历时日,好不容易进至成都城下,蜀地说不定早已不是“稍稍安定”,而是“大大安定”了。

这其实是在静态地看问题。曹操尚未入蜀,只是击破汉中,就已经把蜀人吓成了那样,假设曹操在拿下汉中后,立即乘胜而进,直取巴蜀,蜀中恐怕就不是一日数十惊,而是该炸了锅了,刘晔的“不攻自倒”极可能成为现实。

曹操一度动心,说明他其实有心理斗争,一直在权衡利弊。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连刘晔都选择了放弃,他也就不再纠结于这件事了。

两个和尚抬水喝

曹军进占汉中后,消息很快就被报告给了尚在江陵的刘备。刘备又急又怕,因为他深知,失去汉中,就等于拆掉了益州的北大门,益州在北面已无屏障可言,随时有可能遭到曹操的攻击。

为了对付曹操,刘备立马改变态度,与孙权进行和谈。协商下来,双方以湘水为界,对荆州按东西进行平分,即从江夏向南,归孙权,从南郡向南,属刘备,史称“湘水划界”。

和平协议的达成,标志着孙刘又再次结合在一起,形成了联盟。之后刘备立即返回益州,而孙权也乘曹操在汉中尚未返回,重新将战略进攻的方向转向淮南。

公元215年9月,孙权率兵十万,包围了合肥。十万吴军,相当于曹操出征汉中的兵力,也超过了孙权历次在淮南的用兵数量,已足见其攻取合肥的决心。

这一幕,曹操在“三越巢湖”时就预见到了,而且早就有了出奇制胜的腹谋。

曹操对合肥是极其重视的,但是再重视,他也不可能在同一个城池放太多的兵,合肥固定守军为七千,任何时候,如果曹操不率主力出击,合肥守军在数量上都不可能超过前来侵袭的敌军。这么一来,将领的挑选就显得尤为重要了,曹操安排守卫合肥的主将,一直也是固定的三位,即“五子良将”排名前两位的张辽、乐进,再加上一个不啻于五将的李典。

“五子良将”只是后来世人给出的一个评价,其实当时在曹营内部,从资历能力,到地位和职务,三将实在相差无几,至于说战绩,每个人都战功赫赫,否则他们也不可能在战将如林的曹营脱颖而出。

因为性格有差异,各方面又都不相上下,三将向来不和,这在曹营也是公开的秘密,派他们三人共同守城,看起来似乎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和危险性。然而曹操自有高见,他平时派合肥护军薛悌对三人进行节制,协调三人的关系,到即将出发西征张鲁之前,又专门写了一封密令,交给薛悌保管。

就是这封密令,决定了曹吴双方在合肥战役中的命运。

密令被装在一个封套里,封套上写着四个字,“贼至乃发”,也就是等吴军来攻时再拆开看。曹操又口头嘱咐薛悌,一定要等孙权军队到来时,才能与张辽、乐进、李典共同拆看。

孙权果然来进攻合肥了,而且还带来了十万兵。七千对十万,兵力数量相差也太悬殊了,这仗可怎么打法?还是先看看曹公留下的密令再说吧。

薛悌便与三将一起将密令启封。密令上面这样写道:如果孙权军队到达,张、李二将军率一部分军队出战;乐将军带一部分军队坚守;薛护军不要参与作战。

大家不看则已,一看都纳闷了,守军本来就少,结果还要再分兵,又要出击,又要守城的,兵力不是更薄弱了吗?曹公的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

“你们看,曹公是不是这么一个意思,他远征在外,想要等他派救兵是根本来不及的。”

张辽不愧是“五子良将”之首,他最先领悟过来。“曹公指示我们,在敌人站稳脚跟之前,有守城的,有进攻的,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挫其锐气,以安众心,这样才能以攻为守,确保城池不失。”

意思是弄清楚了,张辽也明显有领着大伙一起干的豪情,可是乐进、李典听后都不吱声,现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张辽见状,猜到乐、李可能把三人不和的情绪带了进来,所以不愿配合和听从他的指挥,顿时热血上涌,很生气地说道:“成败的关键,在此一战,诸位如果有疑虑,我将单独领兵出战。”

在曹操的密令中,李典被曹操点名要随张辽出战,张辽的慷慨陈词,让他深受感动,遂立即表态:“我愿随张将军出战!这是国家大事,我怎么能因个人私见而忘掉公义呢?”

犹如锦囊一般的密令,虽只寥寥数语,却充分显示出曹操识人用人的眼光,以及搭配使用、整合长短的功夫技巧。张辽自跟随曹操后,屡建奇功,尤其是在北征乌桓之役中,更是一战定乾坤,从那时候起,曹操就看出,张辽是个敢于力挽狂澜,奋勇一搏的人,但凡别人办不成、不敢办的事,皆可付之于张辽。曹操在密令中将张辽排在最前面出战,就是希望他在关键时刻,能够置个人得失于度外,主动站出来,振臂一呼,起到组织和协调守军的核心作用,而张辽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如果把三个互不和睦的战将放在一起,让他们共同战,或者共同守,只会相互损耗和牵制,人越多,作用反而越小,不仅不能成事,反而坏事,这就叫“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如此,就必须把三将拆分开来,其中一个守城,另外两个携手出战,到在城外去“抬水喝”。

在征讨高幹之役中,乐进、李典曾经组合在一起,但在确定以张辽为首出战的前提下,乐、李中就要拿出一人,与张辽进行搭配。

乐进身材矮小,但胆大勇猛,性如烈火,每次出战,都身先士卒,就算不在第一线冲杀,他也不能闲着,总是亲自敲鼓为士兵助威,仗不打完,手就不停。曹操为此给乐进封了个雅号,名为“折冲将军”,折冲者,是连敌人的战车都可以逼退的。

如果说乐进是个猛将、勇将,李典则是个智将、儒将。李典思维缜密,谨慎用心,在他做裨将军,随夏侯惇出战时,曾提醒夏侯惇不要中了刘备的埋伏,夏侯惇不听劝告,结果真的被刘备伏击了,若不是李典及时援救,可能就脱不了身了。与此同时,尽管成年累月地在疆场厮杀,气质儒雅的李典却喜好学问,他平时对有学识有修养的贤人士大夫非常尊敬,在军中也不爱和其他将领争功攀比,大家都称其为“长者”。

乐进、李典的个性如此不同,按照用将常规,似乎应该让乐进出战,李典守城。可是若让乐进出战的话,以乐进的牛脾气,很难保证他不与张辽争功斗气,二人一旦发生争吵,李典很难协调。李典打仗的本事不在乐进之下,又素有低调、不争功的品格,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更容易与张辽密切配合。

张辽、李典合作得好,就不怕不能把乐进融入进去。对于乐进,曹操最希望看到的应该是,他在看了密令之后,即便明知出战要受张辽指挥,也以大局为重,与李典争着出战。事实是,乐进并没有理解曹操的意图,动人场面并没如期出现,他选择了避开张辽,老老实实地遵令守城,但这也已经不错了,至少他可以独负其任,不与张辽、李典发生摩擦和冲突了。

敢挡者死

张辽、李典连夜挑选了八百名敢于冲锋陷阵的士兵,组成敢死队,又杀牛犒赏将士,准备同敌人殊死一战。

次日,天刚刚亮,张辽、李典就率敢死队向城外的敌军猛冲过去。张辽身披铁甲,手持长戟,一马当先,率先冲入敌阵,所过之处,敢挡者死,数十名吴兵以及两员吴将,不一会都倒在了他的戟下。

这种源自西北并凉军团的凶霸风格,别说南方的吴军,就是中原步骑中也很少见到。吴军人人震恐,避之唯恐不及,张辽一边大声呐喊,高呼自己的名字,一边纵马奔驰,如同锥子一般地往敌阵里面扎去,直至冲进吴军营垒,来到孙权的大旗之下。

孙权大概从来没设想过这一情景,顿时大惊失色,旁边诸将也都被吓得不知所措,情急之下,大家赶紧拥着孙权退至近处的一座大坟堆上,然后用长戟列阵,把孙权紧紧保护起来。

张辽无法冲过戟阵,便叱令孙权与之决斗。要说马上比勇斗狠,孙坚、孙策都是厉害角色,如果他们听到了,十有八九要跟张辽单独较量一下。孙权自赤壁大战起,虽经常亲自率部征战,但他在勇力和武艺方面,跟父兄其实并非一个级别,哪敢下来应战。

起初,孙权躲在戟阵里,一动都不敢动,后来发现跟张辽一起冲进来的士兵不多,这才收拢人马,将张辽团团围住。张辽毫不畏惧,左冲右突,勇猛冲杀,最后打开缺口,带领身边的数十个人冲出了包围圈。

此时还有人没能突围,他们朝着张辽大喊:“将军要丢下我们不管了吗?”好个张辽,听到后竟然又策马返回,再次冲入包围圈,将余下的士兵也都救了出去。

张辽两进两出,反复杀敌,所向披靡,吴军官兵纷纷退缩溃逃,无人敢触其锋。张辽率部从早晨杀到中午,杀得吴军锐气大伤,斗志锐减,最后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张辽返回城中。

这是一场相当精彩激烈的对战,记录在史书中的字句虽然不多,读之却已足以令人热血沸腾。后世演义中描绘此战更是神奇:“这一阵杀得江南人人害怕,闻张辽大名,小儿不敢夜啼。”

经历此战,合肥城中军心大安。孙权围攻合肥十多天,还是攻不下来,恰值军中疾疫流行,他知道已很难取胜,于是只好下令撤军。

吴军南撤要渡过淝水。张辽登上高处进行观察,看到吴军大部分已撤至逍遥津南岸,但孙权和一部分将士还留在北岸,当即便率步骑猛冲过去。

就像前一次张辽率敢死队出城突袭一样,孙权等人对此始料未及,重又慌作一团。甘宁、吕蒙、凌统等诸将急忙上前迎战,拼死抵御,凌统在率三百亲兵保护孙权冲出包围圈后,又返回与张辽交战。后来,凌统身边的亲兵全都战死了,他自己也受了伤,估计孙权已脱离险境,这才撤出战场,泅水而回。

与张辽厮杀,不死一大堆人是过不了关的。参与堵截张辽追兵的将领中,陈武、宋谦皆为孙策遗下的大将,徐盛则是以勇著称的名将,但是陈武当场就被杀死,宋谦、徐盛双双败走,徐盛不仅负伤,而且连手中的长矛都丢了。

孙权逃离的过程也极为惊险。实际上,张辽已经发现他了,但是因为与之接战的吴将不少,便没有紧追。事后他问一名降兵,说我在追击你们时,看到一个将军,紫色胡须,骑着快马,箭术很高,这个人是谁啊。

“孙会稽!”降兵答道。

孙会稽就是孙权,因他曾兼任会稽太守,故士兵们日常都如此称呼。张辽听了懊悔不已,说早知道他就是孙权,当时无论如何也要追上去把他给抓住。

惊险的地方还不止这一处。逍遥津渡口本有桥连通两岸,但当孙权骑马来到桥上时,却发现桥南有一丈多长的桥板已被拆掉了。

背后追兵杀声阵阵,近臣谷利一看不好,便让孙权放松缰绳,抓住马鞍,他在后面用鞭朝马猛抽,以助马势,马纵身一跃,像箭一样射了出去,终于带着孙权到达南岸。在南岸,大将贺齐已带着三千人马预先接应,孙权这才得以幸免。

以七千对十万,不但以少胜多,守住城池,击退吴军,而且还差一点抓住孙权,合肥战役堪称经典。曹操闻报,非常高兴,对参战将士予以嘉奖,并下令提升张辽为征东将军。次年,他再次征伐孙权,到合肥后,特地对张辽原来征战的地方进行了巡视,感叹之余,对张辽赞赏不已。

压倒一切的大事

曹操在汉中的说降措施终于收效。公元215年秋冬,巴人首领各率其部众,张鲁率全家及部属,先后归降曹操。

此前献帝已授予曹操分封列侯和任命太守、国相之权,这为曹操给将吏封官加爵提供了更大的便利。他将巴人首领、张鲁的五个儿子、张鲁重臣阎圃全部封为列侯,另拜张鲁为镇南将军,巴人首领为郡守。

在汉中已被其掌握的前提下,曹操对待降人还如此优厚,显然是需要从大处着眼,谋及长远。一者,曹操过去攻陷城池后动辄挥起屠刀,他想改变自己留给外界的这一坏印象,减少以后征伐西南时的阻力。二者,曹操不能老呆在汉中,他已确定尽快回邺,并已以夏侯渊督兵汉中。曹操深知,若不以宽容的政策同时笼络降人,借以收拢民心,夏侯渊在汉中的处境将极其困难。

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那段时间,曹操给予降将的待遇都出奇的好,远远超过平时。曾经身份是关中诸将,在关中抗曹的十部联军中占有两席的程银、侯选,以及马超手下有名的猛将庞德,都归降了曹操,曹操不仅既往不咎,而且恢复了程银、侯选的官爵,任命庞德为立义将军,封关门亭侯。

公元216年春,曹操以夏侯渊为都护将军,督张郃、徐晃等留守汉中,自己领兵返回邺城。

是年夏天,献帝封曹操为魏王,以邺城为王都。曹操为掌握实权,在被封魏王后,仍以丞相兼冀州牧,丞相府、魏王府也成为曹操霸府的基本组成部分。

从受爵魏公,建立魏国,到正式进爵魏王,一共是两年六个月。在这两年六个月的时间里,曹操跨越了普通臣子一生都跨越不过去的界限:如果说受爵魏公,还只是位在诸侯王之上的话,魏王不管是实际权力还是表面形式,都已成为不是天子的“天子”。

事实是最好的证明。曹操在夺取汉中后为什么不乘胜入蜀,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一条原因,还是他把“以魏代汉”放在了第一位。在当时的曹操看来,趁着在汉中建立大功,声望飚升的机会,尽快引军还邺,从汉室攫取资源和权力,才是压倒一切的大事。

随着“以魏代汉”尘埃落定,终于可以专心对付孙刘这两个外部大敌了。公元216年冬,曹操决定举兵讨伐孙权,整训军队期间,已为魏王的曹操意气风发,亲自敲击战鼓,指挥部队进退,颇有志在必得之势。

次年,曹操仍按巢湖至濡须的老路线南征,此为“四越巢湖”。孙权以吕蒙为都督,在濡须口加强防守,吕蒙给原本就很坚固的濡须坞配备了更尖端的武器,即安置强弩万张,用以阻击曹军。曹军攻陷不了濡须坞,就无法顺利入江,眼看正面一筹莫展,曹操又分兵攻击濡须东北历阳的横江流口,试图寻找其它突破口,但也被吴将徐盛击退。

论者认为,濡须地区江河纵横,更有利于吴军发挥其水战优势,而岸上则岭丘散布,地理条件易守难攻,一个濡须坞便足以令曹军寸步难行,这是曹操南征不能如愿的一个重要原因。与此同时,曹操在南方作战的水准也仍待提高。事实上,曹操四越巢湖,所动用的兵力规模比赤壁大战时更大,但由于他总是只对濡须一路实施单线攻击,反而使得孙权可以集中兵力在濡须口迎敌。四越巢湖期间,孙权也始终显得胸有成竹,应付裕如,没有像赤壁大战前那种陷入踌躇和焦虑之中。

曹吴两军经过月余时间的交锋,双方互有胜负,战局相持不下,呈胶着状态。不久,孙权突然主动派使者来曹营求和。

自与刘备重新缔结同盟后,孙权本打算在淮南有所斩获,不料却在合肥城下吃了个大亏。其实那一战就已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自己凭借水军和地理优势,保住江东是有可能的,但要想进取中原,则很不现实——骑战根本就不是人家曹军的对手,张辽带着那么少的骑兵,照样能杀个两进两出,末了趁你撤退时还能再大捞一把。说白了,合肥,就是吴军北进的底线,那座城池拦在那里,靠吴军在陆地上的这点本事,是别想过去的。

抗曹难获厚利,倒是让刘备占了便宜,这是孙权在“借”出去的荆州难以全部收回,以及益州被刘备抢先一步夺取之后的由衷想法。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跟曹操讲和,说好你不打我,我不打你?只有谈妥了,才能去做更现实的事:赶走关羽,夺回荆州!

四越巢湖,无一有结果,也让曹操明白,他目前仍不具备彻底击败孙权,平定江东的条件。这时曹军开始出现疾疫,势难与吴军长久对峙下去,而且刘备在回到蜀中后,已对曹军占据的汉中构成威胁,所以曹操亦在考虑联吴击刘之计,既然孙权主动上门,自然没有不顺水推舟之理。

双方修好,曹操随即引军北还。曹操打仗,讲究兵不厌诈,在对付韩遂、马超时就用过这一招,他当然也怕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为了防止自己退兵后,孙权毁盟北攻淮南,他在撤兵前,特地将淮南防线由合肥南移至巢湖东口的居巢,并留下夏侯惇、曹仁、张辽等二十六军,驻守于居巢,用以镇摄孙权,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立嗣

曹操又回到了邺城。

曹操的惯例是,凡是在外边打了大胜仗,立了大功,就一定要从献帝和汉室那里要点什么过来,这次只是与孙权修好谈和,也就不太好伸手了。再者,他在成为魏王之后,地位已经接近天子,就曹操自己的规划而言,暂时亦无上升的必要。

曹操契需解决的问题,已经从代汉变成了立嗣。立嗣,其实主要是在曹丕和曹植之间进行选择,曹操出外远征,留守邺城的重任,多数时候交给曹丕,有时也交给曹植,就是对哥俩进行考察,看谁最符合标准。

考察下来,都可以,两人谁也没有出纰漏,但这反而使得曹操更加难以取舍。曹丕、曹植为了能够取得嗣位,暗中也各结党羽,曹植这边主要包括丞相府主簿杨修等,他们屡次在曹操面前称赞曹植的才华,劝说曹操立其为嗣子。曹操一度被说得心动,但他又心怀狐疑,于是秘密写信向大臣们征求意见。

大臣们的意见自然不会一致,有的对曹植称赞得多一些,倾向于曹植,有的则坚持不应废长立幼,倾向于曹丕。曹操看完大臣们的回复之后,仍感到莫衷一是,为此他特地把身边人全都支开,单独询问贾诩,可是贾诩却装作没听见,久久不作回答。曹操不高兴了,问道:“我在和卿说话,卿却不回答,为何?”

“我刚才正在思考一个问题,所以没顾得上立即回答。”

“思考什么问题?”

“思考袁本初、刘景升他们父子的事!”

曹操听罢,立即明白了贾诩的意思,于是哈哈大笑。

袁本初就是袁绍。曹操尚未在江湖上现出峥嵘的时候,袁绍的几个儿子就已成年,而且看似还很有出息,当时袁绍想拉拢曹操,甚至以此作为炫耀。官渡之战后,凭借袁绍留下的丰厚家底,袁绍的这些儿子们若能合力抗曹,曹操要平定河北是没那么容易的,可是就因为袁绍生前没有按规矩立长子袁谭为嗣,致使袁谭、袁尚为争嗣位而水火不容,最后便只能便宜曹操,让他来收拾残局了。

刘景升是刘表,他的情况与袁绍家大同小异,长子刘琦不得立,被曹操骂成猪狗的幼子刘琮上了位,结果刘家也因此重蹈袁家之覆辙。

贾诩不愧是大谋士,按其个人倾向来说,他应该是站在曹丕一边的,但是他既没有向曹操重复立长的道理,也没有评说曹丕曹植之才,而只是指出了袁绍、刘表的教训:这两个人都曾是曹操的劲敌,然而就因为废长立幼,在他们死后,基业说垮就垮了。

曹丕与曹植,犹如袁谭与袁尚,刘琦与刘琮,他们之中究竟谁更优秀,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不立大的而立小的,将会带来难以预测也难以控制的风险,这个风险是连曹操本人都难以承受的,他也由此定下了立丕为嗣的决心。

虽然如此,作为当事人的曹丕仍旧担心,事情是否会中途出现变化,他向贾诩请教,贾诩告诉他,做事情要勤勤恳恳,孜孜不倦,同时也不能违背一个儿子应该遵循的礼仪道德。

贾诩自认不是曹操旧臣,是后来归降的,因害怕遭到曹操猜疑,平时的言行都极其谨慎小心。他不给曹操讲大道理,给曹丕讲的却全是大道理,这些大道理就算是让曹操知道了,也只会说他是教导有方。然而“锣鼓听声,听话听音”,贾诩其实把针对性的策略都放在了“大道理”里,曹丕也不笨,马上就领会到了。

曹植文章虽然写得好,但是行为放纵任性,言谈举止都很不注意。曹丕按照贾诩所授,平时治事有方,且很注意克制自己,以致一下子就拉开了与弟弟的差距,宫中的人与曹操身边的人看在眼里,都在曹操面前称赞曹丕,为他说话。

曹丕的亲信吴质等人,也经常沿着贾诩的套路给曹丕支招。某次曹操出征,曹丕、曹植在路边送行,曹植卖弄聪明,对曹操说了一些歌功颂德的话,在场的人都惊叹于其出口成章的才华,曹操自己听了心里也很舒服。曹丕见状很是失意,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吴质贴着耳朵,给他出了个主意。

过了一会,等到曹操要上路了,曹丕突然一句话不说,扑通一声,倒头下拜,抬起头来时,已经满脸是泪。如此出色的演技,令曹操及其左右的人都大为动容,当场欷歔不已。

原先曹操还觉得曹植有才,没立其为嗣未免有些可惜,至此之后,便认为曹植的诚心孝心不及曹丕,立曹丕为嗣乃理所应当了。公元217年11月,即曹操被封为魏王一年半时间以后,他正式将曹丕立为魏国太子,实际也就把未来天子的桂冠戴到了曹丕头上。

起义

在立曹丕为魏国太子之前,曹操又两次提升了自己的准天子地位。一次,是献帝诏令他可设置只有天子才可以使用的旌旗,在其出入的地方,像天子一样实行戒严,禁止行人通行。另一次,是准许头戴本来只有天子才有资格戴的礼帽,仪仗队、銮驾完全比照天子规格,并可按天子礼仪,乘坐特制的金银车,套六马。

与此同时,曹操的第三道求贤令也新鲜出炉。它的正式名称为“举贤勿拘品行令”,依旧表面上说要求贤举贤,实际是给品行不端、名声不好甚至不仁不孝的人正名,用以压制传统的忠孝和思汉意识。

此时的许都,军政中心的地位早已不在,但人心也还没有像曹操所期望的那样,被迅速改变,曹操的所作所为让不少人为之愤慨和不平。公元218年2月,一些汉朝大臣子弟、现任官员在许都发动了起义。这是一场为荣誉而战,但却无异于飞蛾扑火,最后注定只能失败的起义。丞相府长史王必负责领兵留守许都,他联合外部兵马,很快就将起义镇压了下去,但在起义爆发时,王必的营门被烧,王必本人也受重伤,几天后便死了。

闻知王必死讯,曹操极为震怒。他立即把事发时在许都的官员全部召集到邺城,也不审讯,只是按照王必营门被烧时参与救火与否,让救火的站左边,没有救火的站右边。众人以为参与救火的一定无罪,于是都站向了左边,没有想到曹操眼睛一瞪,宣布说:“不救火者并不是协助叛乱,救火者才是真正的叛贼。”下令把站在左边的人全都给杀了。

曹操并没有精神错乱,他的所有言行都掩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和用意。

你们觉得我会这样,我偏那样,以许都官员作为牺牲品,让外界猜不透自己的心思,以便在“以魏代汉”的关键时期,增加曹操本人及其霸府的威慑力,从而使得异议者和政敌不敢乱说乱动,这是其一。其二,站在左边的官员里,可能有曹操想杀之以泄愤者,其实他们若是站到右边去,曹操一样要杀,只不过理由将调个个,他会说救火者心有社稷,不救火者心怀叵测。其三,就是曹操本来就恨不得把许都的汉官全杀光,以便最大限度地削弱拥汉势力。因为按照常理,当天应该没几个官员站右边,大部分人都会站到左边去……

经此浩劫,许都的朝廷几乎为之一空,只剩下身为傀儡皇帝的献帝和少数官员、侍从,政治上变得更加无足轻重。

许都起义者一个重要的心理依恃,是南方的刘备政权,他们甚至曾计划联合南边的关羽作为后援,而在同一时期,曹操也确实面临着来自刘备的军事压力。

刘备急急返回川后,听说张鲁被曹操打败,逃往巴中,急忙派偏将军黄权前去迎接。当黄权到达巴中时,张鲁已经投曹,黄权便顺势将巴人首领击败,控制了三巴地区(巴、巴中、巴西)。曹操闻讯,派张郃领兵南下,想夺回三巴,但被张飞击败,张郃只得依旧退至南郑。

刘备与曹操作战,除了赤壁那次沾周瑜的光,偶尔赢了一次外,其余全都是败仗,所以他其实是很怕曹操的,甚至有望其旌旗而窜逃的事情发生。当然,怕曹操,不等于怕曹操的部将,得知曹操已经北还,只有夏侯渊、张郃等人留守汉中,他的胆量顿时就大了起来,开始发动对汉中的进攻。

为牵制曹军,配合其主力进取汉中,刘备另派张飞、马超、吴兰等将领兵入武都郡。曹操决定以曹洪领兵,让他率骑都尉曹休等人前去抵挡。

曹洪因其有勇无谋、贪财好色,曹操早就对他失去了信心,把他排在前面,只是挂个名而已。曹操真正要倚重的是曹休,他对曹休说:“你虽然只是参军,但其实是主帅。”

曹操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的,相当于口头命令。曹洪亦有自知之明,听到后,赶紧遵令将军事指挥托付给了曹休。

定军山

曹休是曹操的侄儿,才十几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曹休带着老母亲到吴地求生,后来听说曹操起兵,便改名换姓来到北方,投奔曹操。曹操当时就对身边的人说:“这是我家的千里驹啊!”

曹操让曹休和曹丕同住,待他就像自己的亲儿子一样。曹休从此跟随曹操四处征伐,曹操的“虎豹骑”皆由他最信任,同时也被认为最有潜力的曹家大将统领,曹休即为“虎豹骑”的主将之一。

公元218年4月,刘备派张飞驻扎在固山,扬言要截断曹军的退路。曹洪召众将进行商议,大家皆疑虑不决,只有曹休不以为意。

曹休懂得换位思考,如果把他自己换成张飞,真要截断曹军退路,不是应该悄悄地进行吗?你见过谁在这么做之前,会一个劲地大声嚷嚷,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张飞如此大肆宣扬,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他想截,但是做不到,或者说还来不及集结。曹休主张,趁此机会,赶快痛击正面的蜀将吴兰,他断言,吴兰一败,张飞必退。

曹洪是“假主帅”,曹休才是“真主帅”,“假主帅”自然要听从于“真主帅”,曹洪立即依计进兵,将吴兰军杀得大败。听得吴兰兵败,张飞、马超果真只能怏怏而退。

这一期间,刘备亲临阳平关,指挥主力对汉中曹军发动攻击。根据曹操的部署,夏侯渊、徐晃屯阳平与刘备对峙,张郃屯巴、汉之间的广石,与阳平关守军成犄角之势。

最初,刘备低估了曹军的力量,为切断渊、郃之间的联系,派蜀将陈式前去破坏马鸣阁栈道。徐晃带兵出击,大败陈式,守住了这条咽喉要道。曹操得知此事很高兴,特授徐晃符节,以示优宠。

刘备一击未中,再以精兵万余,分为十部,利用夜色为掩护,对广石进行急袭。张郃率亲兵进行搏杀,刘备的这次大规模夜袭也以失败告终。

徐晃、张郃,一个当年是白波军的大将,在官渡大战中斩过文丑,另一个还在袁绍帐下为将时,综合实力就在颜良、文丑之上,这两个人都小瞧不得。刘备终于认识到,即便曹操不在汉中,也同样不能掉以轻心,为此他通过向后方的诸葛亮写信求援,不断向前线添加兵力。

眼来汉中战事越来越紧张,曹操坐不住了,当年秋天,他亲自领兵来到长安。

本来曹操是打算亲自到汉中与刘备对阵的,但在他从邺城出发前,北方的乌桓反叛,曹操不得不命儿子曹彰前去征讨。及至他到了长安后,南阳民众又在宛城守将侯音的带领下,发动了起义,于是曹操又命驻于樊城的曹仁讨伐侯音。这两件事都让曹操牵肠挂肚,由于担心曹彰或者曹仁出意外,他只能暂时坐镇于长安,而没有马上前往汉中。

对于刘备而言,在曹操到达汉中之前,采取新的战略战术,迅速在汉中前线实现突破,乃是最佳选择。公元219年2月,刘备自阳平南渡沔水,顺着山麓向前推进,在定军山下扎营。

定军山北临沔水,东望汉中,乃汉中除阳平关外的又一屏障,故而,夏侯渊、张郃亦率曹军主力在此布防。

夏侯渊在进军汉中前,曾横扫西北,屡屡获胜,差点让人忘记了,他其实是个刚猛有余,谋略不足的将领。曹操虽出于政治需要,一味在军中吹捧抬高夏侯渊,但其实并没有忘记夏侯渊的弱点和缺陷,经常告诫他,说将领不能光凭勇敢,还得有智谋,如果有勇无谋,不过是匹夫之勇。

问题是,一个将领的缺陷往往根深蒂固,不是敲打几句就能改正过来的,夏侯渊在战场上依然故我,军中称为“白地将军”,即没有谋略的将军之意。

夏侯渊派张郃保护东面的营围,自己率轻装部队保护南面的营围,给夏侯渊这么一分兵后,两边兵力都很薄弱,刘备向张郃挑战,张郃失利,夏侯渊分出自己带领的一半兵力支援张郃,结果把自己这一边的力量又弄得更弱了。

夏侯渊指挥的是轻装部队,兵力又少,便在距营寨十五里处的地方围起鹿角,指望借助于鹿角进行防御,不料鹿角却被刘备乘夜烧掉了。鹿角烧掉,当然需要查看和修补,这种情况下,夏侯渊完全可以把任务交给部下,但他恃勇轻敌,仅仅带着四百名士兵就前往鹿角区,而且也未制定任何防范掩护措施。

刘备的谋士法正随军征战,法正拥有出色的战场观察和判断能力,他在高处侦察,看到夏侯渊带着很少的士兵出现在鹿角区,便赶紧建议刘备全力突袭。

刘备命大将黄忠督师出击,黄忠一马当先,率部向曹军扑去,顿时,战鼓声震天动地,喊杀声响彻山谷,夏侯渊猝不及防,想要退回营寨,后路已被截断。两军交锋,夏侯渊当场战死,这段情节经过重新演绎,后来成了著名京剧《定军山》的主要参考素材。

对于夏侯渊之死,曹操表现出极大的悲痛与惋惜。夏侯渊是曹操的族弟,且少年时两人即为好友。那时候曹操行为不检点,在家乡犯了案,是夏侯渊为其代罪,后来曹操又设法把他营救了出来。及至夏侯渊成家,夫人还是曹操的妻妹,可见两人关系之密切。

曹操一方面承认,夏侯渊死得非常不值,身为督帅,亲自上阵打仗尚不应该,何况是修补鹿角,另一方面,他也进行了自责,因为以夏侯渊的能力,本不足以担任汉中战区的统帅,是他出于某一方面的考虑,才把夏侯渊放到了现在这样一个位置,结果反倒把他给害死了。

高悬免战牌

夏侯渊一死,曹军失去主帅,人心惶惶不安。督军杜袭与司马郭准经过商讨,认为张郃归曹后屡建功勋,在军界名闻遐迩,让他暂时接替夏侯渊负主责,乃众望所归的一件事,于是公推张郃代为军主。

为了用张郃的威望稳定军心,杜袭给军中下达命令,说张将军(张郃)是国家名将,刘备非常害怕他,现在事情紧急,没有张将军就没不能转危为安。

张郃临危受命,当即整顿兵马,巡视军阵,安设营垒,加强防务,众将也都肯接受他的节制,军心这才安定下来。

次日,刘备打算渡过汉水,对曹军进行攻击。曹军新败,兵力也不及对方,众将都认为应依靠汉水列阵,阻止刘备过河。

临水设阵,说明你怕刘备过河,这是心虚示弱的表现,只会增加刘备的气势。杜袭反对这么做,他主张远离水边列阵,以常用的半渡而击战术来打击刘备。

杜袭在军中下令时,极言刘备畏惧张郃,虽说是为了稳定军心,但其实他也没有完全说错。战场之上,大家都是捡软柿子捏,刘备不怕夏侯渊,但他还真的把张郃当一回事,尤其广石夜袭战受挫,更令他视张郃为曹军之魁。夏侯渊被杀后,刘备就曾经得了便宜又卖乖似地说:“要是能够拿下张郃就好了,这个夏侯渊是个不中用的,要他干什么?”

张郃按照杜袭的意见设阵,刘备是打仗的老手,远远一看阵势,就知道曹军已摆脱慌乱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强行渡河,多半将遭到张郃的半渡而击,凶多吉少,因此反而不敢渡河了。

此后,曹军便一直保持这样的设阵方式,以示决不退却。坐镇长安的曹操获报,对于杜袭、郭准、张郃的临时制变很满意,他立即派使者送给张郃符节,正式赋予其以汉中军区的最高权力。

曹操在长安迟迟不进,是因为后方的乌桓、南阳接连出事,让他放心不下。及至夏侯渊被杀,曹蜀两军在汉中形成对峙,后方也终于传来了捷报,曹彰、曹仁相继告捷,乌桓叛乱、南阳起义皆被镇压。

解决了后顾之忧,曹操得以腾出手来,决定亲赴汉中。这是夏侯渊被杀后两个月的事,此时曹操在长安已停滞了达半年之久。

公元219年4月,曹操亲统大军,从长安出发,出斜谷,经褒斜谷道,赶往南郑。

褒斜谷道的北段为斜谷,南段为褒谷,褒谷离南郑很近,故而曹操此次才选择了这条谷道。褒斜谷道是关中至汉中的三条谷道之一,全长近五百里,须翻越秦岭,相当崎岖难行。曹操在陈仓故道吃过苦头,但现在拿来与褒斜谷道一比,乃是小巫见大巫,他很感慨地说:“南郑简直就是在天狱之中,斜谷道(褒斜谷道)不过是一个长五百里的石洞罢了。”

因为道路格外艰险,曹操担心被刘备截击,所以行军时,便只能先以先遣部队抢占要害之处,然后再大军续进。

原来你本事再大,也怕山川之险啊!刘备心里有数了,本来他对与曹操作战还有些心理恐惧症,但在识破和掌握曹操的软肋之后,胆子也大了起来,他很有把握地对将领们说:“即使曹公前来,也不能有所作为,我一定能够占领汉川(即汉中)。”

刘备的策略是集结军队,凭险据守,不与曹操硬拼。曹操到达前线后,虽也取得过局部的小胜利,但因为刘备始终高悬免战牌,战事总体上无法取得进展。

刘备一方面不与曹操正面交锋,另一方面则利用曹军劳师远征,交通不便的特点,对其粮食供给线进行袭击。曹操与刘备在汉中相持了一个多月,军粮渐趋紧张,开小差的士兵也越来越多。不仅士兵,就连将领都出现了叛逃的情况。巴西人王平在巴人首领依附曹操时,被任命为曹军代理校尉,他原本心思就不在曹营,这时候就趁机脱离曹军,投归刘备。

根据经验,曹操判断汉中已很难保住,但是当初为了拿下汉中,曹军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而且此处又是取巴蜀、攻刘备的必经之地,难道就这样白白放弃?

欲进不能,欲还可惜,曹操甚是纠结,有一天,当值班将领前来询问当晚使用什么口令时,他未多加思索,就随口规定说:“鸡肋!”

“鸡肋”是什么意思,谁也不清楚,大家都只当一个无意义的口令来使用,但是有一个人听后却开始独自整理行装,这个人就是丞相府主簿杨修。

“鸡肋”

杨修聪慧过人,常常能够和曹操不谋而同。某次,曹操修造军事装备,最后还剩下几十斛竹片,但都没有只有数寸长,众人觉得派不上什么用处,打算烧掉。曹操则认为物尽其用,烧掉太可惜,不如用来做竹盾牌,但他当时没有把这个意思明确说出来。大家又不好问,就去找杨修,结果杨修的答复和曹操完全一样,说不必烧掉,可以做竹盾牌。

这次杨修也猜到了曹操的心思。当别人吃惊地问他为何要整理行装时,他便替曹操对“鸡肋”进行了解释:“鸡肋这东西,扔了可惜,吃又没啥吃头,魏王这是在以‘鸡肋’比喻汉中,所以我知道他是想撤军了。”

未几,曹操果然终于下定决心,率汉中诸军退回长安。

杨修只图一时口舌之快,却没想到却因此惹来杀身之祸,后来他被曹操处决,罪名为“泄漏机密,勾结诸侯”,所谓泄漏机密,指的就是“鸡肋”一类的事。

曹幕智囊云集,脑子灵活,且喜欢自作聪明,多嘴多舌的并不止杨修一个,如果仅为此就要杀掉杨修,以曹操的器量和格局而言,尚不至于如此之小。曹操要杀杨修,而且必须杀掉杨修的真正原因,还是杨修参与了曹氏兄弟的争嗣,为曹操所难容。

在曹丕与曹植争嗣期间,曹丕曾把身在外地的亲信吴质装在废簏中用车拉回,以便与其谋划如何对付曹植。恰好曹植一方知道了,杨修是站在曹植一边的,于是杨修就立即报告了曹操,但曹操没来得及当场检查,事情就过去了。

因为杨修的指认,曹丕一方差点阴沟翻船,自是恨之入骨。几天后,曹丕听了吴质教他的办法,又用车装废簏入城。杨修不详细侦察,就理所当然地以为簏内装的仍然是吴质,便又向曹操报告。这次曹操倒是立刻派人检查了,结果发现里面全是丝绢。

在某些方面,杨修有些像以前的孔融,人虽聪明,富有学识,然而却书生意气,没什么大用,其做事的风格与他跟从的曹植倒差不多,就是太随便,不精细,以致于连吴质设下的圈套都会照钻不误。曹操在经历此事后,即开始怀疑杨修作为曹植的羽翼,有协助曹植陷害曹丕的企图,若不除掉的话,恐怕国家难安。

等到曹丕被立为魏国太子,曹操的这一感觉更加强烈。袁绍死后,袁谭、袁尚各有其党,并相互攻杀,曹操为了避免他死后发生同样的情况,确保曹丕能够顺利地承继大统,杀掉杨修也就势所必然了,这一点在罪名中也有提及,所谓“勾结诸侯”其实就是暗指杨修为曹植党羽。

曹操晚年,对立嗣和“以魏代汉”都投入了相当大的精力,概而言之,政治上的利益驱动占据上风,也因此,他在攻取汉中后,才没有得陇望蜀,及时用兵入蜀。正如司马懿、刘晔所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旦错失长驱直入蜀地的机会,军事态势便从根本上起了变化。

连曹操亲入汉中都对蜀军无可奈何,这一事实表明,曹军既不善于水战,也不善于山地作战,在水上既不敌吴军,在山上也打不退蜀军,更不用说进一步“望蜀”了。当然曹操也可以让张郃率部继续在汉中守下去,但后方补给线太长,山路崎岖又不便运输,不仅很容易陷入被动,而且代价实在太大。

无可奈何之下,曹操只能放弃汉中。与此同时,曹操也有他的算计,早在夺取汉中之初,他就采纳别人的建议,将数万户当地居民迁至长安及三辅地区,后来又有八万多居民陆续迁移洛阳、邺城。当汉中成为刘备地盘时,这里的老百姓已经不多了。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人的价值甚至要远高于土地,曹操在无力控制地盘的情况下,便留下地盘,带走了那里的居民。没了居民,剩下的土地荒无人烟,乏人耕种,倒真成了弃之可惜,但却又食之无味的“鸡肋”。后来诸葛亮北伐中原,汉中即因人口不足而导致粮食不足,迫使诸葛亮不得不在汉中设置军屯,这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北伐事业,以致终其一生,都未能突破曹操所设的陈仓防线。

我是魏王的将军

还在刘备三顾茅庐,邀请诸葛亮出山时,诸葛亮就为他提供了进取天下,兴复汉室的一整套战略,这就是著名的“隆中对”。

诸葛亮认为,刘备应取得荆、益两州,巩固孙刘联盟,之后经营汉中、江陵两大战略基地,一俟条件成熟,再对洛阳实施两面夹攻。刘备的具体行动步骤,与“隆中对”是基本合拍的,他在曹操退出汉中后,即乘势继续向东进兵,又夺取了上庸等地,这样当需要北攻襄樊时,就不用担心曹军从西北方对其侧翼造成威胁了。

作为刘备、诸葛亮战略部署的重要组成部分,只有北攻襄樊,才有机会北向宛若,谋击曹操。关羽负责打理江陵,北攻襄樊的战略任务自然要交给他,同时即便站在地方经营者的角度和立场,关羽对襄樊也非争不可:襄樊不仅是谋夺荆州全境所必须经历的步骤,还是江陵的门户,夺得襄樊,就能控制汉水,使江陵安全得到根本保障。

此前一年,南阳民众因苦于供给曹仁的徭役太重,曾拥宛城守将侯音发动起义。其实不仅是南阳,随着曹操军政中心北移,黄河以南包括襄樊在内的曹占区多不稳定,时任汝南太守的满宠承认,自许都以南,各地都有老百姓闹事。

关羽北攻的另外一个有利因素是,如曹操所料,孙权在与其修好后,并未完全履行约定,乘着曹操被牵制于汉中,他又对合肥发起攻势,只是与上次相比,规模较小而已。就这样,为了不让孙权找到空子,淮南及其周围各州的曹军也都被牵制在了当地。

当孙权攻打合肥时,各州将领私下都在讨论形势,扬州刺史温恢对兖州刺史裴潜说,其实我们这里尚不足虑,倒是曹仁在襄樊孤军突出,眼看雨季就要到来,他对面的关羽又骁勇多谋,曹仁对此准备不足,恐怕会有麻烦。话音刚落,公元219年秋,关羽即按照刘备、诸葛亮所制定的“出兵襄樊,北向宛、洛”计划,向襄樊发动了大规模进攻。

若是前后左右联系起来,就可以看出,这实际上是孙刘联盟所共同发起的一次战略性攻势,自西向东,刘备进兵汉中,关羽北规襄樊,孙权攻击合肥。如果说赤壁大战是孙权为主,刘备为辅,襄樊战役则是以关羽(也即刘备)为主,孙权为辅,孙刘两军东西并举,规模相当之大,由曹仁指挥的襄樊战区即刻便由攻转守,且承受着沉重压力。

对曹操而言,襄樊乃是必保之地,只有保住襄樊,才能扼住汉水,从而南逼江陵,东望江夏,将关羽、孙权北进中原的道路封锁住。

这个时候不能不让人佩服曹操的远见和决心,正是因为他放弃了汉中,才能将主力部队从这一“泥淖”中拔出来,到了襄樊危急的关键时刻,也才能有足够的机动兵力可以调用。

从汉中撤出后,曹军大部集结于关中,得知襄樊战役爆发,曹操连忙调兵遣将,派于禁领兵从关中赴援襄樊。由于于禁及时赴援,曹仁的防守兵力得以加厚,又有了与关羽抗衡的底气。

在襄樊战区,襄阳和樊城隔汉水而望,同为南北交通要道上的重要据点,关羽在进攻时,首先渡过汉水,把矛头对准了樊城。樊城由曹仁直接防守,他派协助其守城的庞德出战,和于禁等人率七部人马,在樊城以北结营屯扎,以便和城中成犄角呼应之势。

时值秋雨连绵的季节,襄樊地区一连下了十多天大雨,汉水暴涨,溢出堤外,平地水深即达数丈。温恢是北方人,他事前谈到雨季对曹军不利,说明对南方作战的特点已经有所了解和掌握。曹仁则确如温恢指出的那样,对此准备不足,结果不仅樊城被洪水包围,驻守于城北的于禁、庞德等七军屯营也全部淹没。

于禁等诸将迫不得已,只好率将士登上高处避水。关羽到荆州后,就亲自训练和率领水军,陆战、水战都能打,趁洪水上涨之机,他乘坐着大战船,率水师猛攻曹军。于禁等人无路可退,只好投降。

与于禁不同,庞德则表现出了宁死不降的武士气慨。他披着铠甲,挽着弓箭,站在避水的河堤上,与蜀军对射,箭无虚发,蜀军被他射死了好些人。部将董超、董衡想要投降,庞德大骂两人没骨气,挥起剑来,将他们都给砍死在了堤上。

庞德率余部从早上一直打到中午,午后,关羽攻势更急,庞德的箭也用完了,双方短兵相接,他就用短兵器搏斗,而且越战越勇,气势逼人。这时水势渐大,庞德余部除了战死者,大部分都投降了,庞德仍拒不肯降,他对身边的少数几个士兵说:“我听说良将不会为了怕死而逃命,烈士不会为了活命而失节,今日就是我的死期!”

在厮杀中,庞德带着三个士兵,从蜀军手里抢到一只小船,想乘坐小船逃回城中曹仁的军营,不料洪水把船掀翻了。庞德落水,失去武器,被关羽擒获。

关羽对于禁、庞德两位降将的态度明显不一样。对于禁,他往江陵一送,大牢里一关,就不管了,对庞德则极力劝降,承诺只要庞德归降,便可授之以将军的职务。原因是于禁本属曹家班的人,庞德则原为马超部将,是后来在汉中降曹的,而且其堂兄也在刘备处做官。

不料庞德毫不屈服,不仅立而不跪,而且大骂关羽和刘备。关羽见状,只得下令把庞德杀了。

襄樊战役前,曹军中就有人议论,说像庞德这样的人,肯定不会真心同关羽作战。庞德听后非常气愤,当即表态:“今年不是我杀关羽,就是关羽杀我!”结果一语成谶,命丧樊城。

得知于禁降敌而庞德死节的消息,曹操叹息良久,并为庞德流下了眼泪,说:“我信用于禁三十年,哪里能想到危难时刻,他的表现反不如庞德呢!”

庞德与吕布不同,可以看出,他一直在寻找能够为之效死力的主公,而这个人显然就是曹操。曹操自己能打,又知人善任,对部属极其慷慨,庞德死后,庞德的两个儿子都被他封为了列侯,无怪乎庞德在关羽面前会说出这样的话:魏王带兵百万,威震天下。我是魏王的将军,宁肯做鬼,也不愿再做别人的将军!

请将军再坚持一下

在樊城城下,关羽完成了被后人津津乐道的“水淹七军”,于禁等七军仅被俘者就有三万之众,如果加上战死和溃败者,应有四五万人。

关羽继续猛攻樊城。曹仁在派庞德出战时,就已经把相当一部分兵力都派了出去,城内兵马不过数千,面对关羽的优势兵力,根本无还手之力。

更糟的当然还是洪水的侵袭。樊城里里外外都被泡在水中,城墙因此已经崩坍损坏了好几处。众人都惊恐不安,有人对曹仁说,现在局面这么危险,不是我们的力量所能对付的,他劝曹仁趁关羽的包围圈还没有合拢之际,赶紧坐小船趁夜逃走。

守下去确实没有什么希望啊,曹仁动了心,与被曹操派来协助守城的满宠商量此事。满宠出身酷吏,心坚如铁,他给曹仁打气,认为这种山洪倾泻的情况,肯定不会持续很久,又分析关羽围城之后,之所以不敢继续往许都以南挺进,乃是因为害怕曹仁截其后路,所以樊城决不能弃。

曹仁原先认为,他逃走就是他一个人的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满宠则指出,那样的话,你曹仁是苟活了,但关羽没了后顾之忧,就可以狂飚突进,以后不但许都以南,怕是连黄河以南,都要丢掉了。

“请将军再坚持一下吧!”

满宠名为协助,某种程度上也起着监军的作用。曹仁听了他的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守下去。

可是满宠关于洪水将退的结论,对缓解现实困境其实作用甚微。城外洪水依旧不断上涨,已触及城墙顶部,城墙尚未被淹没的部分只剩下几尺高,眼看着全城都要被淹没了。再瞧城外,关羽乘船围攻,已在外围设立了好几道包围圈,这下即便曹仁想溜都溜不掉了,而且城内的粮食也越来越少。

满宠有一点倒是说得不错,关羽自己暂时还不能脱离樊城战场,但他可以分出兵力,让他的部将到别处进攻啊,而且不用往前挺进,就先在旁边下手即可——与樊城一水之隔的襄阳也被围住了,襄阳守将吕常被困于城内,和曹仁一样动弹不得,荆州刺史胡修、南乡太守傅方见势不好,全都投降了关羽。

眼见襄樊战区已陷入危殆之中,曹操一面先将徐晃由关中调出,率兵屯据樊城北部的宛城,用以屏障许都,同时待机救援曹仁,一面紧急把其余机动部队也从关中陆续抽回,自己则从长安移往洛阳,以便就近指挥襄樊战事。

就在曹操坐镇洛阳的时候,弘农郡陆浑县平民孙狼等人突然揭竿而起,杀死该县主簿,向南归附关羽。关羽授予其官印,拨给部队,派他们重新潜回曹占区进行活动。孙狼部虽非正规部队,但在许都以南游击作战,与关羽遥相呼应,影响力也不小。

其实在孙狼之前,从许都起义到南阳起义,都已经出现了这一迹象,即起义者不管是将领还是民众,大多接受关羽印号,与关羽相呼应,显示关羽在黄河以南地区早已拥有相当高的声望和威信。水淹七军后,关羽在上述地区的民间形象更是不同凡响,号称“威震华夏”,以孙狼起义为代表,各地民众甚至是盗匪都纷纷举兵响应,呈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曹操这才发现,情况远比自己原来想像的还要严重得多。徐晃所据的宛城乃南阳郡中心,南阳起义刚被镇压不久,以前的宛城守将侯音即为那次起义的领导者,可见曹军在当地不得民心,极易再次发生变乱。

限于后勤供给条件,曹操一向都以少而精的原则来编组军队,他外出远征,一般情况下,每次最多都只能集结十万大军。襄樊战役爆发后,于禁从关中已经带走了至少三四万的主力部队,刘备尚在汉中虎视眈眈,所以陈仓防线及其关中也必须部署相当数量的精锐武装,这样一来,曹操真正能够从西北调来的兵力就很有限了。徐晃部多为新兵,很难直接和关羽交锋争胜,此外虽然还能再从关中零零碎碎地抽出一些机动兵力,但也形不成规模。

假如徐晃救不了樊城,亦守不住南阳,许都必受威胁,许都的守军不多,万一关羽攻入许都抢走献帝,曹操将失去他自挟天子以令诸侯以来的最大政治资源,“以魏代汉”以及统一天下的图谋亦将随之落空。

想到这里,曹操真是一身冷汗,他赶紧召集军政会议,提出许都离前线太近,是否应将献帝迁至邺城,以避关羽兵锋。最终,因大家都担心迁移将会极大地动摇人心,使得局面更加被动,此议方才作罢。

联吴

曹操面临着自赤壁兵败以来的最大危机,曹营的上上下下都被动员起来,纷纷献计献策,其中谋士司马懿、蒋济的观点引起了曹操的特别关注,这就是“联吴”。

在赤壁大战前,曹操并不把孙权、刘备放在眼里,对于“联吴”基本是不屑一顾的。赤壁一战,曹操被孙权打得鼻青脸肿,只得退还中原,从那时候起,他才清醒过来,开始明白孙刘联盟的价值,并尝试对孙、刘进行挑拨和分别拉拢,“联吴”就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策略。

“联吴”的效果,最初并不理想。原因是多方面的,一者,当时孙刘都处于发展期,有抱团抗曹的现实需要,二者,刘备营中有诸葛亮,孙权营中有鲁肃,两人都是极具前瞻性眼光的大战略家,特别是鲁肃,正是他始终坚持,一力促成,才有了“湘水划界”。

当然还有最不可忽视的一点是,曹操对于“联吴”的认识仍不够深刻,他总认为自己的中原大军数倍于孙刘,赤壁兵败只是一时失利,只要缓过神来,总能把孙刘都统统收拾掉。这种心态导致他对于“联吴”一直都是采取权宜态度,比如给孙权写信相诱,以及“四越巢湖”未果后接受孙权求和,事先均缺乏认真细致的战略性思考和安排,于是注定都只能沦为失败。

一场两场战斗战役的失败,是可以补救的,一个战略性的失误,却会导致满盘皆输。襄樊战役距离赤壁大战已过去了十一年,在这十一年中,曹操以一敌二,孙、刘两家则是合二抗一,虽然偶有破裂,但马上就又能弥合,这样造成的结果是,孙、刘逐步扩张势力,一个进据江北,时时逼攻合肥,一个全取益州、汉中,而曹操却只能步步退却,直至被关羽水淹七军,襄樊危在旦夕。

曹操本有扑灭群雄之志,在其全盛时期威风八面,势不可挡,关东的袁绍、袁术、吕布、刘表,关西的马超、韩遂,哪一个不是强者中的强者,好汉中的好汉,最后都被曹操一扫而空。唯独对于江东的孙权、巴蜀的刘备,曹操一直难占上风,无怪乎有人评论他“公亦老矣”,说曹操还是年纪太大,故而已经雄风不再,打不动了。

其实真不是年纪的问题,是战略出错了,司马懿、蒋济点醒了曹操。

要论“联吴”的时机,此时却也再好不过。孙、刘之间的联盟关系本就属于利益的联盟,相当松散,也相当脆弱。在争夺荆州之前,因为刘备独取益州,未让孙权分到好处,孙权一怒之下,接回了嫁给刘备的妹妹,接着又为荆州归属,差点与刘备全面开战,是刘备慑于曹操进兵关中,以及依赖鲁肃的说服调解,双方才得以重归于好。

随着鲁肃去世,孙权的态度再次出现变化。

荆州在长江以南的部分,以江陵为最重要,自江陵顺流而下,对下游的江东地区据有天然的地理优势。正因如此,曹操在退往北方后,才会让曹仁留守江陵,周瑜也才会死盯着江陵不放。当初江东拿下江陵并不容易,周瑜一条命可以说就是断送在了江陵,但它后来却被“借”给了刘备,即便“湘水划界”,也没能要回来。

在刘备尚未取得益州时,他和关羽的力量都还有限,江陵尚未对江东构成威胁,及至刘备占领益州、关中,其实力已与孙权相当,江陵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关羽虽然只是刘备的一个大将,却具有独当一面和独立发展的能力,他以江陵为基地,雄视各方,连江东也处在其威慑之下。

孙权曾派人向关羽提亲,欲让自己的儿子娶关羽的女儿,此举拉拢的意图很明显,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关羽在请示刘备后能够答应下来,则既可以缓解孙权的焦虑,又能使孙刘联盟得到巩固,结果却是,关羽不仅不许婚,还将孙权使者大骂了一顿。

或许是围绕着荆州,双方积累的怨恨已经太多太深,也或者关羽本身的性格缺点支配了他,让他一时头脑发热,忘了大局。总之,刘备、关羽在屡屡得手获胜后,心态上有多么忘乎所以,对于孙刘联盟又有多么忽略,于此已可见一斑。

孙权是与刘备同等级别的诸侯,关羽的做法无异于在打他的脸,孙权怎么可能不感到愤恨,同时与关羽关系的急剧恶化,也促使他不能不考虑尽快设法从关羽手中夺回江陵。

这些情况早已为曹营智囊所掌握,司马懿、蒋济分析认为,关羽此次水淹七军,必使孙权再次感到威胁,“关羽得志,权必不愿”,二人建议,趁此机会,应赶快与孙权议和,不仅要议和,而且还要劝说孙权,让他偷袭关羽的后方。

你是在救援,还是在磨洋工?

议和,是为了让孙权不再进逼合肥,以便把淮南方面的兵力抽出来救援樊城,但援军无法立即赶到樊城,在这段时间里,就需要孙权从背后捅关羽一刀。

议和是议和,捅刀是捅刀,这一刀下去,也就意味着孙权要与刘备彻底翻脸了,若不下点本钱,孙权岂肯为之?司马懿、蒋济的建议是:“事成之后,割江南之地给孙权。”

所谓江南之地,即长江以南的荆州区域,那里本来也不是曹占区,曹操一时也没能力拿下来,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孙权和刘备、关羽互斗。应该说,司马懿等人的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曹操听后连连称是,据此,他做出了其一生中最后一个正确的战略决策:联合孙权,遣使江东。

即便联吴成功,使者往返和孙权实施行动,都还需要时间,已处在覆灭边缘的樊城显然是等不及的。曹操在派出使者后,即命徐晃动身前去救援曹仁。

在徐晃领兵进抵阳摩陂后,考虑到该部战斗力薄弱的实际情况,曹操又派战将徐商、吕建率兵到阳摩陂与之会合,并传令徐晃,让他务必要等到大部队全部集结后,再一起向关羽发起进攻。

有徐商、吕建相助,徐晃感到自身的兵力已经加强,虽然不能直接进攻关羽,但进攻关羽部署在附近的部队,总没有问题吧。徐晃对准偃城的关羽部队,率部杀了过去。

许是跟着曹操日久,徐晃也学会了他那套兵不厌诈的手法,在兵抵偃城之初,他便派兵绕至敌人侧后,并假装在小路上挖掘壕沟,构筑工事,做出要截断敌人后路的样子。对方并不知道徐晃部的真正实力,只是根据表面信息判断,他们数量很多,来势很猛,连交手都没敢交手,就烧掉军营逃走了。

徐晃得到偃城后,将曹军两边的营垒连接起来,向关羽大营缓缓推进。这时,满宠给曹仁打气的话总算是兑现了,大水一天天退下去,关羽水军的船只也渐渐派不上用处了,曹仁又鼓起勇气,以必守的决心率部抵抗,关羽虽亲自督战,也无法攻进城中。跟随徐晃作战的将领们一看,曹仁和樊城还有救,便催促徐晃赶快进兵,然而徐晃不为所动,走起路来简直像蜗牛爬。

你是在救援,还是在磨洋工?诸将对徐晃很是不满,甚至用严厉的语气责问他。其实,徐晃是严格按照曹操的指示以及实际情况在行事,关羽对樊城的包围圈很牢固,洪水也还没有完全退下去,在曹操增派的援兵尚未赶到的情况下,若只以现有兵力出击,不但不足以解围,还可能让自己也遭到挫败和损失。

徐晃和张辽、张郃有一个共同特点,即他们最早都不是曹操的部下,是中途从敌方营垒中投奔过来的,独统一军时还行,临时指挥其他诸将并要让他们心服口服,便是件殊为不易的事了。张辽在合肥,张郃在汉中,都经过一段特殊时期,才得以统御诸将,诸将不服徐晃,多少也与此有关。

战前,曹操为贯彻自己的军事意图,特派谋臣赵俨以议郎身份作为曹仁的参军,并随徐晃一起行动。在徐晃军中,赵俨相当于钦差大臣,实际权威比徐晃还高,见徐晃遭到责难,他理所当然地站出来,替徐晃向诸将作解释,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独立见解。

曹仁在城中处境艰难,契需让他和守军知道援兵已到达外围,这样既可以激励他们继续坚守城池,也便于他们和援兵里应外合,协调行动。赵俨据此认为,现在最好的办法,不是马上对敌人发动进攻,而是一边进逼敌人的包围圈,给其施加压力,一边设法与曹仁取得联系。

赵俨估计,至多不超过十天,后续援军就能赶到,这期间曹仁应该能守住樊城,等援军到达,城内城外一起发动进攻,一定能够打败敌人。他还慨然表示,如果因为没有及时发动进攻而导致不利后果,他愿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

有功大家一起分,有过赵俨独自担,诸将哪里会不乐意,都一个个地高兴起来。徐晃也接受赵俨的建议,率部向关羽的包围圈进逼,其先头部队所扎营的地方,距樊城最外一层包围圈竟然只有三丈远。

关羽急于集中力量攻下樊城,并没有立即回首攻击,趁此机会,徐晃军通过挖掘地道的方式,派人进入城下,用箭将书信传入城中,这样城内城外就建立了联系,自此可以频频互通信息了。

一拍即合

赵俨敢于承担缓救的责任,徐晃迫关羽之围如此之近,也能耐住性子不予突袭,显然是因为两人都掌握着当时曹营的最高军事机密:借孙权之手搞掉关羽!

当使者来到东吴,拜见孙权时,恰好孙权和他的手下也正在对关羽磨刀霍霍。

鲁肃的继任者吕蒙相当于另一个周瑜,一贯主张赶走刘备、关羽,完全夺回荆州,但为了麻痹关羽,他又常常故意示弱。在关羽进攻樊城时,鲁肃与孙权商量好,假装病重离任,由陆逊接替其职务。陆逊年纪轻,此前既没有什么资历也未积累足以傲人的战绩,他到任后,按照事先筹谋,像吕蒙一样对关羽保持低姿态,甚至于加倍地殷勤。

关羽上了吕蒙、陆逊的当,他原本在江陵与东吴交界处配备着一定数量的部队,结果在放松警惕,掉以轻心的情况下,又把这些部队多数调出,用于增援樊城。

就算是曹操不教唆,孙权也要动手,他还担心独自攻打荆州,会遭到曹操牵制呢,曹操的请求正合其意,更不用说曹操还答应给予割地的额外好处。

双方一拍即合,孙权立即给曹操写了一封密信,表示不久他就会派兵西上,偷袭关羽的江陵、公安二城,到时樊城之围自解,但他同时也要求曹操不要走漏风声,理由是如果泄漏出去,关羽将有所防备。

使者完成使命后,急急赶回洛阳。听完他的汇报,再看了密信,曹操极为高兴,然而对于孙权要他保密一事,他却好象有些自己的想法,为此专门召集部属进行了商议。

大多数人都认为应该替孙权保密,只有随军征战的谋士董昭持有不同意见,他的主张是:表面上不妨仍答应为孙权保密,但暗中却要故意把孙权的偷袭行动原封不动地泄露出去。

权变甚至不惜使诈,是曹操军事学的一个重要特点。曹操的不少谋臣部将们亦受此影响,在他们看来,打仗本就没有什么信用不信用,在这个领域,赢才是硬道理,因此即便答应了别人或与之建立了暂时的联盟,但只要认为有必要,一样可以对对方进行欺诈,而不用负有任何道义上的责任和压力。

从孙权这件事来看,他让曹操替他保密,自然有个人的算盘,倘若真的依其所言,秘而不露,吃亏的是曹军,得志的是孙权,这决不是上策。此外,被围在城中的守军,虽知道援军到来,但却还不知道有没有把握获救,加上粮食已经不足,心情必然十分紧张恐惧,万一因情况过于危急而萌生其它想法,那就糟了。

反之,若泄露秘密,无非两种后果,其一,关羽知道后,立即亲自撤兵回救,如此樊城之围就能迅速解除,而关羽、孙权也会因此结下梁子,成为死敌,他们两相争斗,曹军坐收渔人之利,坐观其败,有何不好?其二,关羽明知孙权要偷袭其后,但自恃江陵、公安两座城池防守严密,樊城又有必破之势,仍不肯急速撤退回救。

根据关羽一向高傲自负、争强好胜的性格,董昭估计,最可能发生的是第二种情况,如此,则既可以鼓舞樊城守军,又不至影响孙权的偷袭计划。

曹操把保不保密单独拿出来进行讨论,其实就已经在进行相关暗示了,只不过这种事最好要部属帮他提而已。董昭老谋深算,甚知曹操的心意,所以才带头戳破了窗户纸。果然,曹操听后马上表示接受,说:“妙!”

曹操当即派人到徐晃处,命令徐晃把孙权信中偷袭荆州的内容抄录下来,用箭分别射至城内和关羽营中。事态发展如其所料,城中曹军看到后,顿时士气大振,而关羽的反应则和董昭的推断差不多,一方面眼看樊城陷落在即,他舍不得放弃,另一方面,对孙权的背盟也半信半疑,怕曹操从中捣鬼,为的是使他前功尽弃。

关羽没有立即退兵,但因为他清楚自己和孙权的关系确实处在恶化之中,对于孙权撕毁盟约,偷袭其后方,又觉得不无可能,所以试图攻拔樊城的决心也开始动摇了。

在故意将秘密暴露给关羽后,曹操便准备亲自从洛阳南下襄樊,援救樊城的曹仁和襄阳的吕常,属下也大多认为有这必要,说曹操如果不亲临一线,整个战役可能真的就要失败了。

侍中桓阶却觉得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他问曹操:“大王认为曹仁他们能否相机独当一面,处理好守城之事?”

曹操既把襄樊委与曹仁等人,就是相信他们有独立守城的能力,因此回答:“我觉得他们可以做到。”

“大王或许是担心他们这个时候会放弃努力,弃城不守?”

“不!”曹仁已经坚持到现在,又知道孙权将袭击孙权,当然更不会放弃,曹操对此也是有信心的。

“那么您为什么还要亲自带兵前往救援呢?”

“我不是担心曹仁他们,我是担心关羽的军队太多,徐晃等人难以对付。”曹操答道。

桓阶坦言,曹操就算是纯粹担心徐晃等人,也不应亲往。因为曹仁、吕常身在重围之中,处于万死之地,仍能够死心踏地地坚守城池,最大的希望还是获得强援。曹操亲自前往第一线,会让他们以为曹操手中的牌都已经打光了,反而会影响其死守抗争的决心和意志,倒不如在远处进行声援,以显示自身还有余力,援军会源源不断地到来。

曹操觉得桓阶言之有理,遂统兵进至摩陂就停了下来,然后便不断地调拨军队前去支援徐晃。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在与孙权达成协约后,曹操即向襄樊邻近各州发出了征召令。兖州刺史裴潜、豫州刺史吕贡等人都接到了命令,起初裴潜等人因不明究竟,拖延着没有马上行动。扬州刺史温恢一直关注着襄樊战役,他私下对裴潜说,这一定是襄阳危急,要让你们赶去支援,之所以没有大张旗鼓急着让你们前去集结,是因为上面还不愿惊动远处的部队。

温恢预计在这一两天内,曹操一定还会有密信发来,催促各州尽快上路,甚至就连驻守合肥的张辽等人也将接到征召令。张辽等人是长年征战沙场的武将,相比于刺史们,更了解襄樊战场的危急局势,也更能体会到曹操的急迫心情,相信一定不会犹豫,温恢为此提醒裴潜:如果张辽等人后召先到,你可就要受责备了!

裴潜听了温恢的话,这才紧张起来,连辎重都不带,就让部下改换轻装迅速出发。少时,他果然接到了曹操催促进军的命令,而张辽等人不久也都分别受到征召,与温恢所预料的完全一样。

事实上,为了支援徐晃,曹操几乎动用了他所能动用的所有精锐,其中也包括撤走合肥、居巢的部队,当然这样做,本身也是要告诉孙权:我决不会南下袭击你,你没有后顾之忧,放心地去偷袭荆州吧,祝你好运!

在张辽等人到达襄樊之前,曹操已陆续为徐晃提供了十二营援兵。徐晃兵力既增,便趁关羽狐疑动摇之机,向其发起攻击。这时关羽在其包围圈外,专门屯扎围头、四冢两处军营,用于对付徐晃,徐晃扬言要进攻围头军营,实际却声东击西,偷偷地攻打四冢。

眼看四冢军营就要保不住了,关羽亲率五千步骑兵前来作战,徐晃军多为生力军,关羽军则久战已疲,结果关羽被击败,只得退入包围圈。徐晃乘胜追击,关羽在包围圈的壕沟中设置十重鹿角,但就连这个也没能难倒徐晃,被他一举突破,徐晃当天的气势和状态,真是只能用“神勇无敌”四个字来形容了。

关羽军大败,所部损失惨重,投降曹操的原荆州刺史胡修、南乡太守傅方也都死于此战,关羽见状,被迫撤樊城之围,樊城危机烟消云散。

曹操闻讯,立即下令嘉奖徐晃。他在嘉奖令中说,我用兵三十多年,也知道许多古代的善用兵者,但像徐晃这样长驱直入,连破敌军营寨,甚而冲进敌人包围圈并将其攻破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春秋时,燕国大将乐毅攻打齐国,对齐国大将田单所固守的莒和即墨进行围攻,当时情形非常危急,但是曹操经过对比,认为樊城、襄阳在襄樊战役中的困境远比莒、即墨更甚,由此更可见徐晃能力之强以及战功之高。

过去,曹操在给荀彧论功中,曾经评价荀彧的计谋和功绩,连他也有所不及,谋臣中,能够得到曹操如此高评价的,也就只有荀彧一人。至于武将,夏侯渊倒是被曹操这样夸赞过,但那其实是出于特定目的,而不是夏侯渊真的到达了这种程度。夏侯渊没能做到的,现在,徐晃基本上做到了,孙武和司马穰苴皆为春秋时代的顶尖兵家,曹操说徐晃的战功已经超过了他俩!

在大败关羽后,徐晃整顿军队返回摩陂,曹操亲自到七里之外迎接,并在摩陂大摆庆功宴。庆功宴上,曹操给徐晃敬酒,举起酒杯对他说:“保全樊城、襄阳,这都是将军的功劳啊!”

接着,曹操又在摩陂巡视各营。像曹操这样的大人物,普通士兵平时是见不到的,得知他要来巡视,各营士兵都纷纷离开阵列,前来围观,阵列当然也就显得有些杂乱。这种场面,曹操已经见多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当他走到徐晃营中时,却发现军营整齐,秩序井然,将士们全都留在阵列之中,没有一个人乱走乱动。

西汉时,汉文帝到各军犒劳慰问,一听说皇帝来了,从将军到士兵,注意力都在皇帝身上。只有名将周亚夫的细柳营不同,士兵们该干啥还干啥,连文帝到了营门,也得通报了才能进去,文帝当时认为,周亚夫才是“真将军”,后来周亚夫果然平定了七国之乱。现在的徐晃一样治军严谨,一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曹操颇为感慨地说:“徐将军真可谓有周亚夫的遗风。”

不能抢他的戏

关羽虽撤樊城之围,但其水军船队仍占据着沔水,襄阳守军依然被与曹军大部队隔离,这种情况下,曹操却并没有让徐晃继续对关羽展开进攻,原因就在于他要坐山观虎斗,为孙权袭击关羽留出足够的档期。

孙刘目前是在为争夺荆州而斗,但其实联合抗曹才符合他们根本和长远的利益,曹孙联盟则不同。对于曹操而言,孙刘两家始终都是他要吞并的对象,只不过以现时形势而论,关羽是他的主要敌人,孙权是他的次要敌人,为了给自己解困,他必须先争取次要敌人,用以对付主要敌人,但归根结底,还是要让他们互相磨损和伤害。

该孙权出场了,不能抢他的戏。

事实上,孙权以及一直躲在幕后的吕蒙,对于各自的戏份也确实都挺尽心尽力。乘关羽后方空虚,孙权亲自率军沿江西上,吕蒙更是一马当先,把战船伪装成商船,把士兵假扮成商人,关羽设在江边的岗哨本来就已不多,一路上被全部收拾了个干净。

等到南郡守军发现情况不妙,吕蒙已经兵临城下。当然如果他们肯抵抗一下,也是能坚持一段时间的,但守江陵的糜芳、守公安的士仁,都与关羽不和,一看大势已去,便都投降了,孙权几乎是兵不血刃就夺取了整个南郡。

关羽围攻襄、樊失利,又得到南郡失守的确凿情报,便立即全线撤兵,回救南郡。

曹操对此早有预料,让他感到格外吃惊的是孙权此次得手之快。要知道,当初周瑜和曹仁争夺江陵,双方整整打了一年多,周瑜为此而死,曹军也因损失太大而不得不自行退出,没想到孙权、吕蒙居然这么容易就取得了南郡。

指望关羽和孙权在互斗中难分难解,最终两败俱伤,自己则从中尽收渔翁之利的如意算盘,至此彻底落空了,曹操内心的不甘和失望恐怕是难免的。

在据南郡最近的樊城,人们的心情也像调味瓶被打翻了一样,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孙权能轻易拿下南郡,其实就是以他们在襄樊战役中所付出的惨重损失作为代价的。参军赵俨不无苦涩地指出,孙权本来就是想利用关羽在襄樊与曹军交战之机,出其不意地袭击其后方,而与曹方建立联盟,也无非是要乘机牟利而已,现在是得偿所愿了。

曹仁召集众将商议,多数人都主张趁关羽陷入困境,赶紧集结部队,予以追击擒拿,这样既报了先前被关羽水淹围攻之仇,又可防止利益被孙吴独占。

唯有赵俨力排众议,反对追击关羽。

孙权利用关羽威震中原,曹操急于解除襄、樊之围的心理,与曹操达成了联盟协约,但他仍然会存有顾虑,即在关羽回救江陵时,曹操会不会趁机发兵进攻他。因有此顾虑,他才会在给曹操的信中,显得态度格外谦顺。现在如果曹军对关羽穷追不舍,势必引起孙权的疑心,这样他就不会一心一意地对付关羽了。赵俨的意见是,既然关羽已舍去根本,孤军奔逃,曹军就没必要费力穷追,倒不如先留着他,让他去找孙权算帐,再与孙权拼个你死我活。

赵俨作为空降谋臣,衔命而来,对曹操意图的理解,比其他人更深刻,他认为曹操肯定也会担心此事,怕前线部队不明大局,贸然追击关羽。

曹仁听从赵俨,下令解除警备,对关羽不予追击。不久,曹操给曹仁下达的急令传来,一如赵俨所言,果然是让曹仁不要追击关羽。

曹操站得高,看得远,他很清楚,关羽到了这个地步,注定不会是孙权的对手,如果能借孙权之手除掉关羽,孙、刘以后必将势不两立,下一步棋就好走了。

事情的发展正是如此。关羽南下,势穷力竭,在归途上即全军溃散,不仅救不了南郡,连自身安危都成了问题,只得西退麦城。麦城仅仅是一座孤立小城,在被吴军包围后,难以长守,关羽不得已率数十骑逃出麦城,结果在漳乡遇伏遭擒,随后就被斩杀了。

竟想把我放在炉火上烤

公元220年2月,曹操率大军从摩陂退到洛阳。紧接着,孙权就派人将关羽的首级送来洛阳,献给了曹操。

二十年前,曹操曾经想尽一切办法,想将关羽挽留在自己的军营,但终究未能如愿。在关羽离去时,有人要去追赶,被曹操拦住了,尽管他知道以关羽的能力,日后终将成为一大患。果然,二十年后,此人翻天覆地,若不是曹操尚称老到,靠政治手段扳回局面,差点就要老马失蹄了。

他是敌人,却也是曹操最欣赏最喜爱也最尊重的那一类顶级武士,曹操下令,按照诸侯之礼将关羽的首级予以安葬。

曹操很重感情,但站在他的位置,就算再动情,也不会忘记使用心计和权谋。孙权为什么要急急忙忙地献上关羽首级?孙权杀掉关羽,夺取荆州,虽然实现了他的目标,但也深怕刘备进行报复,从战略上考虑,他不能不继续把曹操拉上,和自己坐一块。

献首级一事,是孙权有意识地要让刘备认为,袭击关羽其实出自于曹操的主谋,他孙权只是附从甚至是被迫附从而已。

你想的倒是挺美,敢情这世上什么好事都得让你给占全?曹操一眼就看穿了孙权的居心,他厚葬关羽,就是向刘备表明,你家关羽是被孙权弄死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如果有想不开的地方,不妨直接去找孙权商量,我看好你哦!

孙曹联手之前,曹操对孙权开出过一个条件,现在他也很爽快地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上表推举孙权为骠骑将军,假符节,兼领荆州牧,封南昌侯。这其实也是在间接地告诉刘备,孙权才是此次襄樊战役的最大赢家和最大获利者,他之所以突然撕毁和平协定,袭击和杀掉关羽,为的就是要从我这里拿到好处和利益。

孙权不仅能够继承父兄基业,还能将其发扬光大,说到底,靠的不是他比父兄更能打,而是更会玩心思。在曹操给他封官进爵后,他马上顺势派人进贡,并上书向曹操称臣,劝曹操顺应天命称帝。

这是知道刘备一定会复仇,孙、刘战争必不可免,所以无论如何,都惦记着要把我给卷进去吧?读罢孙权的奏书,曹操乐了,他将奏书出示群臣,说:“这小子,竟想把我放在炉火上烤!”

曹操虽是这样说,但他的话听在僚属们的耳朵里,则还有另外一番意味。“以魏代汉”进行到现在,无人不知道曹操的心思,如果曹操仅仅只是为了跟孙权斗心眼,那他就根本没必要把孙权的奏书拿出来展示。明白了吗?这是在试探大家的态度呢!

在连荀彧都被清除掉的情况下,朝中如今已全都是识时务的聪明人了,当下,文以陈群为首,武以夏侯惇为首,群臣纷纷向曹操上表劝进,强调汉朝气数已尽,只剩下了一个皇帝的名号,除此以外,实际已没有一寸土地,一个臣民,身为魏王的曹操如果要登上大位,恰在其时,没什么值得谦让,也根本不用犹疑。

曹操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态度,究竟该怎么办,其实心里早就有了谱。在群臣劝进后,他志得意满,同时又悠然自得地做了总结性陈述:对政治施加影响,也就是参与了政治,只要掌握了政治实权,又何必非要在乎皇帝这个虚名呢?

接着,曹操明确表示,即使天命所归,当皇帝的时机已经成熟,他也不会当皇帝,而要做周文王,其潜台词就是,他将像周文王给周武王创造条件那样,让自己的儿子去当皇帝。

曹操不仅把当皇帝的机会留给了儿子,也用余生为儿子创造了登基的外部条件。在此之前,孙刘一直持续进行扩张,至襄樊战役爆发,已至顶点,曹操巧妙地利用孙权消灭关羽,既解除了襄樊所面临的严重威胁,又在战略上使刘备失去了荆州基地,至此,刘备、诸葛亮自荆州、秦川两线出击、两面钳制的战略蓝图彻底流产。后来诸葛亮数谋北定中原,都只能北出秦川一线,其对中原的威胁被降到了最低点。

至于孙权,曹操把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看得极其透彻。这小子看似放弃了与刘备的同盟关系,与自己联手,更进而称表纳贡,似乎要多谦卑就有多谦卑,但所有这一切,都只是表面现象,其实他背地里一直都在捣鬼使坏。

曹操决不会上孙权的当,通过与孙权表面议和,他已经从既要对付刘备,又要对付孙权的两线作战模式中解放出来了,而且未来完全可以预见到的是,刘备在挨了当头重重一棒之后,决不会善罢甘休,孙刘必将一战。

曹操返回洛阳的这一年,已经六十五岁,襄樊战役作为其人生中的最后一场战役,也耗尽了他的精力,回到洛阳后,他就无心再回邺城了。

洛阳被摧残荒废了很多年,早已沦为一座残破之城,此前汉献帝以许县为汉都,曹操以邺城为魏都,洛阳的政治地位也根本不能与许、邺相比。不过在钟繇平定河东等地叛乱,以及曹操亲征汉中后,都向洛阳迁来了大批移民,洛阳于是又拥有了重振的希望。曹操上次从关中来到洛阳后,即下令修建宫殿,此即建始殿。后人结合文字进行分析,认为曹操从这个时候起,实际上已视洛阳为都城。

建殿必须要迁移和砍伐树木,在挖树时,一棵梨树的树根受伤,流出的树液呈红色,就跟鲜血一样。负责工程的人将这一情况上报,曹操亲自前去查视,发现情况属实,曹操从不迷信,但这次大概是因为精神和身体都比较衰弱的原因,他觉得非常不吉利,回去后就生了病,从此卧床不起。

公元220年3月15日,魏王曹操病逝于洛阳。同年12月11日,留守邺城的曹丕代汉称帝,国号魏,定都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