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但豆腐干的滋味还是要细细分辨的。
写文章,我喜欢拉个名人垫背。这种“我的朋友胡适之”体,往往能让我感觉到鞋底子上有伟大人物肩膀的印迹。今天,我就打算借用一下罗永浩老师那足够宽厚的双肩。
在吃这件事上,罗老师和我有一个相同的爱好——豆制品,更准确一点说,我们都喜欢豆腐干。那次是在白颐路的锦府盐帮吃饭,大家喝酒的时候,老罗指着台面上的牛栏湾豆干,小心翼翼地说:“这东西……呵呵,挺有趣的,就是,分量太少了一点。”我大概明白他说的意思,惴惴不安地让服务员又加了一份。老罗是一个说话非常得体的中年作家,后来我发现,只要有好吃的豆腐干,比如眉州东坡的小作坊豆腐干、天下盐的梁平豆腐干,老罗总会不厌其烦地得体一下:“服务员,麻烦你这个来两份。”
除了英语培训界一哥和牛博网CEO之外,罗老师曾经在电影学院进修过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有一阶段,罗老师比较热衷素食,就是说,一点儿肉都不吃,演技近乎残酷,不知道这是不是在电影学院里熏陶的结果。既然素食了,他更可以理直气壮地宠爱各种豆制品。有次在翠清吃饭,他甚至跟服务员要求打包一块尚未烹制的“德字干”,那一块,差不多半斤吧,被他不动声色地放进了兜里。不过,在各类豆腐干中,老罗更偏好四川的产品,就是切开的断面上有无数花椒的那种。
去年,老罗和他的朋友们去汶川赈灾,回来时,给我带了礼物——一大包什邡产的但氏五香豆干。对此他的解释是,跑了一路,每见到一种豆干都买一点,反复比较,最终,发现这个厂家的味道和口感最好。当然,接到礼物那一刹那我很感动,但与此同时,我发现这个糙人其实内心很细密,尽管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但豆腐干的滋味还是要细细分辨的。但氏香干味道正宗,口感非常韧。品尝之后,我就下了决心,下次回安徽老家一定也给老罗带上一包我们那里的豆腐干——茶干。
茶干是五香豆干的另一个名字。汪曾祺曾经有个短篇就以此为题。“豆腐出净渣,装在一个一个小蒲包里,包口扎紧,入锅,码好,投料,加上好抽油,上面用石头压实,文火煨煮。要煮很长时间。煮得了,再一块一块从麻包里倒出来。这种茶干是圆形的,周围较厚,中间较薄,周身有蒲包压出来的细纹……”其实,茶干方形圆形都有,但不变的是那种细纹。安徽的采石矶茶干相当有名,起码对我来说,最早只知道采石矶和豆腐有关,至于此地也是李白同学落水殒命的地方——那都是长大以后才听说的。
老家的茶干和别处最大的不同有二:一是质地略粗,嚼时齿间有幸福的细细的磨砂感;二是回甜,尤其在喝绿茶的过程中,一块茶干嚼尽,笃定满口余香。茶干加工的佐料里并没有茶叶,得名只因为它是佐茶的“茶叶伴侣”。所以,茶馆里一般都有茶干供应,较劲儿的文人还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中式口香糖”。想想如果弗格森在老特拉福德场边,一手指挥着战斗,一手捏了块豆腐干子,这确实也是个有趣的场景。
茶是豆腐干的绝配。我年轻时嗜茶,去哪里出差都带着一茶杯浓茶,因此茶干也是随身之物。1992年在无为县拍片期间,喜欢上了巢湖产的一种茶干,几天不吃就想得慌。当地有句著名的话叫“搞点干子干酒”,但我更喜欢用它来伴茶。前几年又一次去巢湖,再买来品尝,天,怎么会这么咸!后来才想明白因为已经很少喝茶了——真为自己当初没有变成蝙蝠而庆幸!(老家民间说法,蝙蝠是老鼠偷吃盐变成的。)不过好歹是豆腐的发源地,安徽的茶干依然有足够多的品种,而且味道足够地道。在北京,好几家徽菜馆子都有以茶干为主料的小菜,像芫荽香干、茶干马兰头都很正宗,水煮茶干更是另外一种风味。
前些日子,一位文学编辑妹妹鼓励我写点东西,话说得相当悲壮:“我觉得您绝对有写像样文章的潜质,您不会永远甘于写目前这样的豆腐干文章吧?”我心里说,这话可别让罗永浩听到,他可是不折不扣的豆腐干爱好者哦。非常遗憾的是,至今,老罗依然没有尝到故乡豆腐干的味道。几次出差带回的茶干,在送给他之前,都进了自己和儿子的胃。看来,对于这位“干友”,我依旧任重道远。
2009年6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