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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505)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一个人在行动的时候,他总怀有这样行动的目的。一个人要走一千里,他一定想到千里之外有好的东西。为了汲取行动的力量,心中必须想着前面有天国乐土在等着他。

法国人在进攻的时候,天国乐土是莫斯科,在退却的时候,天国乐土是祖国。但是祖国太远了,一个千里之行的人就得忘掉最终的目的,他一定对自己说:我今天走四十俄里,到达休息和过夜的地方,于是第一个行程中的休息地点,把最终的目的遮掩住了,并且把一切愿望和希望集中起来。表现在个别人身上的意愿,往往在群众中间扩散开来。

对于沿着斯摩棱斯克旧道撤退的法国人,作为最终目标的祖国,是太遥远了,最近的目标就是斯摩棱斯克,去斯摩棱斯克的心愿和希望,在群众中间大大地加强了。并不是因为他们知道在斯摩棱斯克有很多的粮草和生力军,也不是因为对他们说过这话(相反,军队的高级长官和拿破仑本人知道,那儿粮草并不多),而是因为唯有这样才能够给他们的行为以力量,才能忍受目前的困苦。他们,不管是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都同样地欺骗自己,把斯摩棱斯克当作天国乐土,向那儿疾奔。

法国人上了大路,以惊人的毅力和空前的速度,向他们假想的目标逃跑。除了共同的意愿这个原因把法国人结成一个整体和给他们以力量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把他们结合起来的原因。这个原因就在于他们的数量。就像物理学的引力定律一样,他们那巨大的体积本身就吸引着一个个原子似的人。他们以千百万个集体有如一个整体的国家向前移动着。

他们每个人只希望一件事——当俘虏,摆脱一切恐怖和不幸。但是,一方面,奔赴目的地斯摩棱斯克这个共同意愿的力量把每个人吸引到同一的方向;另一方面,总不能一个兵团向一个连投降,虽然法国人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脱离队伍,借一点最微不足道的似乎适当的口实就投降,但是这种口实并不常有。他们的人数和密集的迅速的运动使他们失去这种可能性,同时使俄国人不但困难,而且不可能阻止这个大量的法国人全力以赴的运动。物体的机械断裂不可能超过一定的限度而加速完成腐朽的过程。

一团雪不可能一下子融化。存在着一定的时间限度,早于这个限度任何温暖的力量都不能把它融化。相反,气温越高,残雪就越坚固。

在俄国军事将领之间,除了库图佐夫,没有一个人懂得这个道理。在已经判明法军是沿着斯摩棱斯克大路这个方向逃跑,那么,科诺夫尼岑在十月十一日预见的事情就开始实现了。所有高级军官都想立功,都想切断、截击、俘虏、歼灭法国人,都要求进攻。

只有库图佐夫一个人全力(凡是总司令的力量都不大)反对进攻。

他不能对他们说我们现在说的话;何必去厮杀,何必封锁大路,使自己的人受损失,残酷地斩尽杀绝不幸的人?既然从莫斯科到维亚济马不战而失掉了三分之一的军队,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他对他们说了一些从他老年人的智慧中引出的他们能够懂得的话,他跟他们讲“网开三面”[8],可是他们讥笑他,中伤他,他们暴跳如雷,火冒三丈,在被打死的野兽面前逞威风。

在维亚济马附近,叶尔莫洛夫、米洛拉多维奇、普拉托夫及其他人等,离法国人很近,按捺不住要切断和歼灭两个法国兵团。他们送给库图佐夫一封信,说明他们的意图,但信封里装的不是报告,而是一张白纸。

库图佐夫不管怎样约束军队,但是我们的军队仍然尽力堵截敌军,发动进攻。据说,一些步兵团队,冲锋时奏着乐,敲着鼓,杀死了几千人,自己也损失了几千人。

但是,切断——并没有切断和歼灭任何人。法国军队在危险面前抱得更紧了,继续走那条通往斯摩棱斯克的毁灭的道路,沿途不断地在减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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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文为德语。

[2]原文为德语。

[3]托尔班琴是旧时波兰和乌克兰等地的一种双颈拨弦乐器。

[4]原文为德语。

[5]近卫军上尉雅科夫列夫是俄国著名作家亚历山大·赫尔岑的父亲。

[6]用火石和火镰打火。

[7]指哥萨克。

[8]原文直译为“金桥”,意为“给败军留一条逃跑的路”。

第三部

波罗金诺战役,接着莫斯科失陷和法军逃跑,以后再没有打仗,——这是一连串的最富有教训意义的历史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