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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418)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他觉得怪害臊的,连忙用手捂着他的腿,大衣果然从腿上滑下去了。皮埃尔在盖好大衣的时候,睁眼一看,见到的仍然是棚屋、柱子、院子,不过现在这一切都泛着青灰色,明亮了,表面有一层露水或霜花的闪光。

“天亮了,”皮埃尔想,“但是,我不要这个。我要听完和听懂恩师的话。”他又盖上大衣,可是不论是支会的聚餐还是恩师都没有了。有的只是可以用言语清楚地表达出来的思想,某人说的或者皮埃尔反复思索的思想。

后来皮埃尔在回忆这些思想的时候,虽然这些思想是当天的印象引起的,但是他相信它们是他身外什么人对他说的。他觉得,他在清醒的时候,永远不能够这样想和表达这种思想。

“战争,是人类自由对上帝法律的服从,而且是最艰难的服从。”有一个声音这样说。“朴实是对上帝的顺从。他们是朴实的。他们不说,只是做。说出的话是银,没说出的话是金。人怕死,就得不到任何东西。谁不怕死,一切都属于他。不经历一番忧患,人就不知道自己的局限,就不认识自己。最难的是(皮埃尔在梦中继续想或者听)善于在自己的灵魂中把一切事物的意义联合起来。把一切联合起来?”皮埃尔自言自语,“不,不是联合。不能把思想联合起来,而是把这一切思想结合起来——这才是必须做到的!是的,得结合起来!得结合起来!”皮埃尔满心欢喜地反复自言自语,他觉得,正是这些话,也惟有这些话,才表达出他要表达的,并且完全解决了使他烦恼的问题。

“是的,得结合起来,是结合的时候了。”

“得套车了[8],是套车的时候了,大人!大人,”一个声音在反复地说,“得套车了,是套车的时候了……”

这是车夫叫醒皮埃尔的声音。太阳已经射到皮埃尔的脸上了。他看了看肮脏的客栈的院子,在院子中间的井旁边,几个士兵正在饮几匹瘦马,几辆大车正赶出大门。皮埃尔厌恶地转过脸去,闭上眼睛,赶快又倒在马车坐位上。“不,我不要这个,我不要看见和了解这个,我要弄懂在梦中启示我的东西。只要再有一秒钟,我就可以把一切都弄懂了。我应该怎么办呢?结合,可是怎样把一切结合起来呢?”皮埃尔悚然感到,他在梦中所见所想的一切,都泯灭了。

马夫、车夫和店东都告诉皮埃尔说,一个军官来通知说,法国人快到莫扎伊斯克了,我们的人正在撤退。

皮埃尔站起来,吩咐套车,追赶他们,他徒步穿过那座城市。

军队开拔了,留下上万的伤员。在各家院子里和窗口里都可以看见伤员,大街上也挤满了伤员。在街上运伤兵的车周围,发出一片喊叫、咒骂和拳击的声音。皮埃尔的马车追上他,他让一个相识的受伤的将军坐上他的车,和他一道回莫斯科。在路上皮埃尔得知他内兄和安德烈公爵的死讯。

三十日,皮埃尔回到莫斯科。快到城门口的时候,拉斯托普钦伯爵的副官向他迎过来。

“我们到处找您,”副官说,“伯爵一定要见您。他请您即刻到他那儿去,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皮埃尔没有回家,雇了一辆马车,就到总督那儿去了。

拉斯托普钦伯爵这天早晨才从郊外索科尔尼茨别墅回到城里。伯爵住宅的前厅和接待室挤满了官员,有奉召来的,有为请示来的。已经见过伯爵的瓦西里奇科夫和普拉托夫对他说,据守莫斯科已经不可能,莫斯科要放弃了。这个消息虽然瞒着居民,但官员们、各机关的首长们,如同拉斯托普钦伯爵一样,都知道莫斯科将要落入敌手;他们为了推卸责任,都来向总督请示他们掌管的部门应当怎么办。

皮埃尔进入接待室时,一个军队的信使从伯爵的房间走出来。

信使对人们向他提出的问题绝望地摆了摆手,穿过大厅走了出去。

在接待室等候时,皮埃尔睁开疲倦的眼睛环视室内形形色色的官员们,其中有老的和少的,文的和武的,大的和小的。大家都露出不满和不安的样子。皮埃尔走到一群官员跟前,里面有一个他认识的。他们跟皮埃尔打过招呼后,继续谈他们的话。

“先疏散,过后再回来,万无一失;处在目前的情况,无论如何负不了责。”

“你瞧他写的什么,”另一个人指着手里拿着的印刷品,说。

“这是另一码事了。那是给老百姓看的。”第一个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