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像一匹老战马一闻号声就习惯地准备狂奔一样,小公爵夫人也不自觉地卖弄起风情来了,连自己正在怀孕都忘了,她这样做并非别有企图,也没有内心的斗争,只不过是出于天真、轻浮的取乐罢了。
尽管阿纳托利在女人群中通常总是扮演被女人追得厌烦的角色,但是他看到他对这三个女人的影响,仍然感到虚荣心的满足。此外,他开始对俊俏、撩人的布里安体验到一种兽性的情欲,这种勃然爆发的情欲促使他干出最大胆、最粗暴的行为。
吃过茶后,大家走进起居室,公爵小姐应大家的请求弹奏古钢琴。阿纳托利挨近布里安小姐,支着臂肘站在玛丽亚公爵小姐面前,他目光含笑快乐地望着她。玛丽亚公爵小姐感觉到向她注视的目光,心中激动得又痛苦又喜悦。心爱的奏鸣曲把她带到令人陶醉的诗意境界,而那个被感觉到的注视自己的目光,又给这个境界增添了更多的诗意。但是,阿纳托利的目光虽说是对着她,意思却不在她身上,而是在布里安小姐那小巧的脚的动作上,这时他正用自己的脚在古钢琴下面触动她的脚。布里安小姐也望着公爵小姐,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玛丽亚公爵小姐觉得也有一种又惊又喜、满怀希望的新的表情。
“她多么爱我!”玛丽亚公爵小姐想,“我现在多么幸福,能有这样的女友和这样的丈夫,我该多么幸福!难道他真能成为我的丈夫吗?”她想。她不敢看他的脸,老是感觉到那注视着她的目光。
晚上,吃完饭大家要分手的时候,阿纳托利吻了吻公爵小姐的手。她自己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股勇气,照直地注视了一下靠近她的近视眼的那副标致的脸。然后阿纳托利又去吻布里安小姐的手(这是不合礼仪的,但是他做得既自信又随便),弄得布里安小姐顿时满脸通红,她吃惊地看了看公爵小姐。
“礼数多么周到,”公爵小姐心里想,“阿梅莉(布里安小姐的名字)真的以为我会吃她的醋,而不珍重她对我的体贴和忠心吗?”她走到布里安小姐跟前,热烈地吻了吻她。阿纳托利去吻小公爵夫人的手。
“不行,不行!什么时候您父亲写信告诉我,您的行为不错,我再让您吻我的手。在这之前可不行。”
她说着,就举着指头,笑盈盈地走出屋去。
五
大家都散了,这一夜除了阿纳托利躺下就睡着以外,没有一个人不是很久才入睡的。
“这个陌生、美貌、善良的男人真能成为我的丈夫吗?主要的是他善良。”玛丽亚公爵小姐想,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控制了她。她害怕向四外张望,她恍惚觉得有人在屏风后面黑暗的角落里站着。这个人就是他,就是魔鬼,而这个魔鬼就是白额头、黑眉毛、红嘴唇的男人。
她打铃把使女叫来,要她睡在她的房间里。
布里安小姐这天晚上在花房里走了很久,毫无结果地等待着一个人,她时而对什么人微笑,时而由于想象可怜的母亲责备她堕落而感动得流泪。
小公爵夫人埋怨使女没有把床铺好。害得她侧卧也不是,仰卧也不是。怎么都觉得难受,不灵便。她的肚子妨碍了她。而今天比任何时候更妨碍她,阿纳托利的出现,使她更生动地回忆起她没有怀孕时样样都是轻松愉快的时光。她身着短衣,头戴睡帽坐在圈椅里。卡佳睡眼惺忪,辫发散乱,一面叨唠着,一面第三次拍打和翻转沉重的羽毛褥子。
“我告诉过你,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疙疙瘩瘩,”小公爵夫人再三地说,“我倒乐意睡着呢,又不是我的错。”她像个要哭的孩子似的声音发颤。
老公爵也没有睡。吉洪在睡意矇眬中听见他怒气冲冲地来回踱步,哼哧着鼻子。老公爵觉得他为女儿受了侮辱。最使他受不了的是,受辱的不是他本人,而是别人,是他钟爱得甚于爱自己的女儿。他对自己说,他要重新考虑这全部问题,找一个正确的、合理的办法,但是他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更把自己激怒了。
“遇见第一个男人就把父亲,把一切全都忘了,跑到楼上梳洗打扮起来,摇起尾巴,现出了原形!甘愿抛弃父亲!我心中有数,这她是知道的。呸……呸……呸……难道我没有看见这个混小子一个劲地看布里安(应当把她赶走)!她真的连这个也看不出,一点自尊心都没有了!你自己没有自尊心也罢,至少也得顾着我的面子。应当告诉她,那个蠢东西心里并没有她,他一个劲地看布里安。她没有自尊心,我要告诉她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