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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107)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接到博尔孔斯基的信的,”瓦西里公爵重复了第三遍,“你是多么心不在焉,我的亲爱的。”

瓦西里公爵含着微笑,皮埃尔看见,所有的人都对他和海伦微笑。“既然你们都知道,那就知道吧,”皮埃尔自言自语,“这有什么关系?这是真的。”他对自己微笑了,笑得温和而且孩子气,海伦也微笑了。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从奥尔米茨寄来的吗?”瓦西里公爵重复说,仿佛他非要知道这个才能解决一场争论似的。

“怎么能谈或者想这类琐事呢?”皮埃尔想。

“是的,是从奥尔米茨寄来的。”他叹口气答道。

晚餐后,皮埃尔领着他的女伴跟着其他人走进客厅。客人们开始散了,有些人没有跟海伦告辞就走了。有些人过来待一下,就离开了,并且不让海伦送他们,仿佛不愿耽误她的正事。那位外交家忧郁地闷声不响,走出了客厅。他心中想道,比起皮埃尔的幸福来,他的全部的外交生涯,都不过是一场空。老将军在回答老伴问他的腿病的时候,气愤地向她嘟囔了几句。“嗐,你这个老傻瓜,”他想道,“看人家叶连娜·瓦西里耶夫娜[2],就是活到五十岁也是个美人儿。”

“我似乎可以向您道喜了,”安娜·帕夫洛夫娜向公爵夫人一面低声说,一面使劲地吻了吻她,“要不是偏头痛,我就多留一会儿了。”

公爵夫人一言未答,对女儿的幸福的妒嫉正在折磨着她。

送客人的时候,皮埃尔单独和海伦在小客厅里坐了很久。在这以前,在最近一个半月里,他也常常单独和海伦待在一起,但是从来没有向她谈情说爱。今天他觉得必须这样做,可是他怎么也下不了决心迈出这最后的一步。他心中有愧,他似乎觉得他在海伦身旁占的是别人的位置。“这个幸福不该我来享有,”内心的声音对他说,“这个幸福是给那些没有你所拥有的东西的人们预备的。”但是总得说点什么,于是他开口了。他问她对今天的晚会是否满意。她仍像平时一样,简单地回答说,今天的命名日是她所过的命名日中最愉快的一次。

还有几个近亲没有走。他们坐在大客厅里。瓦西里公爵拖着慵懒的步子,走到皮埃尔跟前。皮埃尔站起来说,天已经不早了。瓦西里公爵用严厉而询问的目光看了看他,仿佛认为他说的话太奇怪了,奇怪得叫人难以听进去。但严厉的表情接着就改变了,瓦西里公爵抓住皮埃尔的手往下一拉,叫他坐下,亲热地微微一笑。

“怎么样,廖莉娅[3]?”他随即对女儿说,在他那随便的口吻中带有从小就疼爱子女的父母所习惯用的温柔声调,而瓦西里公爵的这种声调,不过是他从别的父母那里摹仿来的。

他又向皮埃尔转过身去。

“谢尔盖·库兹米奇,据各方呈报。”他一边说,一边扣背心最上面的一个钮扣。

皮埃尔微笑了,但是从他的笑容可以看出,他了解这时使瓦西里公爵感到兴趣的不是谢尔盖·库兹米奇,瓦西里公爵也是了解这一点的。瓦西里公爵突然嘟囔了一句,走了出去。皮埃尔觉得,甚至瓦西里公爵也有窘迫的时候。这位上流社会的老人的窘态感动了皮埃尔,他望望海伦——她似乎也窘迫了,用眼神说:“有什么办法,都是你的错。”

“非得跨过这一步不可了,但是我办不到,办不到。”皮埃尔想,他又闲扯起来,谈起谢尔盖·库兹米奇,问这个笑话是讲的什么,因为他没有听清楚。海伦含笑回答说她也不知道。

当瓦西里公爵走进客厅的时候,公爵夫人低声跟一位上年纪的太太谈起皮埃尔。

“当然啰,这是非常美满的一对,但是,幸福,亲爱的……”

“婚事都是天作之合。”上年纪的太太回答。

瓦西里公爵好像没有听见太太们谈话,走到远处的角落,在沙发上坐下。他闭上眼睛,像是在打盹。他低下头,可是忽然醒过来。

“阿琳娜,”他对妻子说,“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公爵夫人向门口走去,她带着意味深长而又毫不在意的神情从门口走过,向客厅望了一眼。皮埃尔和海伦还坐在那里谈话。

“还是那样。”她回答丈夫。

瓦西里公爵皱起眉头,把嘴一撅,撇到一边,他的腮帮跳动着,露出他那特有的令人讨厌的粗俗表情。他抖擞精神,站起来,步履坚定地经过太太们身旁向小客厅走去。他兴高采烈地快步走到皮埃尔跟前。公爵的面孔是那么异样地喜气洋洋,皮埃尔看见他,吓得连忙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