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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198)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瞧吧,”卡塔瓦索夫按照自己在讲台上养成的习惯,拉长声音说,“我们的小朋友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多么有天分。我是在说缺席者,因为这个小朋友已经不复存在了。刚出大学校门的时候,他既喜爱科学,也有人类的种种需求。现在呢,他的一半天分用于欺骗自己,另一半则用于替这种欺骗作辩护。”

“比您更坚决地反对结婚的人,我可没见到过。”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

“不对,我并不反对结婚。我拥护分工。什么事也不会做的人,应当去制作人,而其余的人则应当协助他们取得教育和幸福。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喜欢把这两个行当混在一起的人很多很多,但我不属于这个行列。”

“一旦我知道您恋爱了,我将会感到多么幸福啊!”列文说,“到时候邀请我参加婚礼吧。”

“我已经恋上了。”

“对,恋上了乌贼鱼。你要知道,”列文转身对哥哥说,“米哈伊尔·谢苗内奇正在写论文,论营养和……”

“喂,别乱说!论什么倒是无所谓的。问题在于我的确喜爱乌贼鱼。”

“可是它并不会妨碍您去爱妻子。”

“它倒是不会妨碍,可是妻子定会妨碍。”

“什么道理呢?”

“您马上就会明白。您喜爱经营农业和打猎,那就等着瞧吧!”

“阿尔希普今天来过了,说是普鲁德内有很多驼鹿和两头熊。”奇里科夫说。

“嘿,没有我,您也逮得住它们。”

“这倒是大实话,”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你先与猎熊告别吧,妻子不会让你去的!”

列文微微一笑。妻子不让他去猎熊的这一设想使他感到如此愉悦,因而他情愿永远放弃猎熊的乐趣。

“没有您,即使逮住这两头熊还是会令人遗憾的。记得上一次在哈皮洛夫的情景吗?打猎真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奇里科夫说。

列文不愿意使他扫兴,其实即使不打猎,在其他地方、在其他事情上还是可能有美好的东西,但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难怪会形成与单身汉生活告别这一习俗,”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无论你感到多么幸福,还是舍不得失去自由的。”

“招认吧,您是不是像果戈理笔下的新郎那样,有一种想要从小窗口里跳出来的感觉?”

“肯定有,但是他决不会承认!”卡塔瓦索夫说,大声地笑了起来。

“好啊,小窗开着呢……我们现在就到特维尔去!一头母熊,可以直捣熊穴。真的,我们乘五点钟的车去吧!这里的事就让他们办吧。”奇里科夫微笑着说。

“真的,”列文微笑着说,“我心里确实没有这种为失去自由而感到的遗憾!”

“您心里现在很乱,什么也感觉不到,”卡塔瓦索夫说,“等着吧,等到稍稍理清头绪,您会感觉到的!”

“不会。我或多或少应该感觉得到,除了自己的感情(他不愿意当着卡塔瓦索夫的面说“爱”这个词)……和幸福,应该还有失去自由的遗憾……相反,我却为失去这种自由而感到高兴。”

“糟糕!真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人!”卡塔瓦索夫说,“喂,让我们为他的痊愈干一杯吧,或者祝他梦想成真,哪怕只有百分之一。那也将是人世间前所未有的幸福!”

饭后,客人们很快就离开了,他们急着回去换衣服去参加婚礼。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列文回忆着这些单身汉的谈话,他再次问自己:他的心里有没有他们所说的这种为失去自由而感到的遗憾?想到这个问题,他微微一笑。“自由?干吗要自由?爱情就是幸福,以她的心愿为心愿,用她的思想去思考,也就是毫无自由,这就是幸福!”

“但是,我了解她的思想、她的心愿、她的感情吗?”像是有人突然低声地问了他一句。微笑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沉思起来。突然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感到恐惧和怀疑,怀疑一切。

“要是她并不爱我怎么办呢?要是她仅仅是为了出嫁才嫁给我怎么办呢?要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呢?”他在问自己,“她可能会醒悟过来,一出嫁就会明白,她并不爱我,也不可能爱我。”他开始对她产生了一些奇怪而又恶劣的想法。他像一年前那样,因她与渥伦斯基要好而吃醋,仿佛他看到她与渥伦斯基在一起的那个夜晚就是昨晚似的。他怀疑她并没有把全部真相都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