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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188)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如果不是他要走的话,那我就能理解您的拒绝和他的拒绝。不过您的丈夫不该管这件事。”别特西说。

“我倒不是为了丈夫,而是我自己不愿意。别提这件事了!”安娜用激动的声音回答。

“对,但是您不可能不想同一个为了您而开枪自杀的人告别一下吧……”

“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意。”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带着惊慌和负疚的神色站住,想悄悄地离去。可是他改变了主意,认为这样做有失体面,于是又返回来,咳嗽了一声,走向卧室。里面的谈话声停止了,他走了进去。

安娜穿着灰色的睡衣,圆圆的头上留着短短的、像刷子般浓密的黑发,她正坐在沙发上。像往常一样,她一见到丈夫,脸上活跃的神色突然消失了;她低下头,不安地朝别特西望了望。别特西衣着极为时髦,头上高耸着一顶像灯罩似的帽子,身上穿着一条灰蓝色的连衣裙,连衣裙上显眼的斜条花纹从上半身的一侧伸展到裙子的另一侧。她坐在安娜身边,高高的、扁平的身躯挺得笔直,她低下头,带着嘲弄的微笑迎接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

“啊!”她故作惊奇地说,“您在家,我很高兴。到处不见您露面,自从安娜生病后,我没有见到过您。您的关怀我都听说了。是啊,您真是个了不起的丈夫!”她带着意味深长而又亲切的神态说,仿佛因为他对待妻子的行为要赐予他一枚宽宏大量的勋章似的。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冷淡地躬了躬身,又吻了吻妻子的手,询问了她的身体状况。

“我觉得好一些了。”她避开他的目光,说。

“看您的脸色好像是在发烧。”他说,特别加重了“发烧”这两个字的语气。

“我同她谈得太久了,”别特西说,“我觉得我这样太自私,我要走了。”

她站起来,安娜突然涨红脸,赶忙抓住她的手。

“不,请等一下。我想对您说……不,是对您说,”她转而对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她的脖子和额头都涨红了。“我不愿意也不能够有什么事隐瞒您。”她说。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垂下头,把手指关节扳得咔咔作响。

“别特西说,渥伦斯基伯爵在去塔什干前想来我们家告别。”她眼睛不朝丈夫看,显然急匆匆地想把她难以启齿的话全说出来。“我说,我不能接待他。”

“您说,我亲爱的,这要由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决定。”别特西纠正她的话说。

“不,我不能接待他,这完全没有必要……”她突然住了口,询问似的朝丈夫看了看(他没有看她)。“总之,我不愿意……”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上前一步,想握住她的手。

她最初缩回了手,想躲开他那只湿润的、青筋暴起的手;但是她显然竭力控制住自己,握了握他的手。

“我很感激您对我的信任,但是……”他说,同时又窘迫又气恼地觉得,那种他能轻易和明确地作出决定的事情不能当着特韦尔卡娅公爵夫人的面讨论,他觉得她是在世人的眼里支配他的生活、并妨碍他表示爱和宽恕的感情的那种粗暴力量的化身。他望着特韦尔卡娅,住口不说了。

“好了,再见,我亲爱的。”别特西站起身来说。她吻了吻安娜便走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送她出去。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我知道您是个真正宽宏大量的人,”别特西在小客厅里站住,又一次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我是个外人,但我是那么爱她,那么尊敬您,我想冒昧地提个建议。接待他吧。阿列克谢·渥伦斯基是个体面人,而且他就要到塔什干去了。”

“谢谢您,公爵夫人,谢谢您的关心和劝告。关于妻子能不能接待什么人的问题,她自己会作出决定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惯常那样自尊地扬起眉毛,不过,他马上又想到,在他如今的处境,他无论说什么话,都不可能有什么尊严可言。他从别特西在听完他的话以后向他投来一瞥时脸上流露出来的那种克制的、恶毒的嘲笑中也看出了这一点。

二十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在大厅里朝别特西鞠了一躬,然后回到妻子那儿。她躺着,听到他的脚步声,便急忙照刚才的姿势坐起来,惊慌不安地望着他。他看见,安娜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