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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145)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斯维亚日斯基在列文心目中是一个奇特的人物,他这类人的议论非常合乎逻辑,虽说从来不是独创的,但也能自圆其说。他们的生活则遵循特别明确、固定不变的方向,完全不以他们的议论为转移,并且几乎总是与他们的议论背道而驰。斯维亚日斯基是个极端的自由派。他蔑视贵族,认为大部分贵族是些隐蔽的农奴制的拥护者,只是由于胆怯而没有公开表露。他认为俄罗斯像土耳其一样,是个衰亡的国家,认为俄罗斯政府糟糕透顶,甚至都不值得自己去认真批评政府的举措,同时,他却又在为这个政府办事,是一名模范的首席贵族,并且出门时总要戴上一顶饰有帽徽和红帽圈的制帽。他认为只有在国外才能真正过上人的生活,因此一有机会他就往国外跑,然而他又在俄罗斯经营非常复杂和先进的农业,并且怀着极大的兴趣观察和了解俄罗斯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他认为俄罗斯农民处在从猿向人进化的过渡阶段,然而在地方自治会的选举会上,他比所有的人都乐意与农民握手,听取他们的意见。他毫不迷信,不理会任何吉兆或凶兆,但是却很关心改善牧师的日常生活和维持他们收入的问题,而且竭力设法保存本村的教堂。

在妇女问题上,他站在激进派一方,主张妇女彻底自由,特别是应该享有劳动权,然而他和妻子却过着这样一种虽然没有孩子,但十分融洽、使人羡慕的家庭生活,他的妻子除了与丈夫共同关心怎样更惬意、更快乐地消磨时间外,什么事也不做,也不会做。

要是列文生性不是喜好从最好的方面去理解一个人的行为,那么他要了解斯维亚日斯基的性格是不会有什么困难和问题的;他会对自己说:不是傻瓜,就是坏蛋,那么一切就会明明白白了。但是他不可能说他是个傻瓜,因为,斯维亚日斯基无疑不仅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而且是个很有教养、十分谦和的人。他具有多方面的知识,但只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显露自己的学识。列文更不可能说他是个坏蛋,因为斯维亚日斯基无疑是个正直、善良、聪明的人,他愉快地、热心地、经常地做出那些受到他周围人们高度赞扬的事情,他肯定从来不会有意去做坏事,也不可能做什么坏事。

列文极力想了解他,但总是无法了解他,总是把他及他的生活看成是一个真正的谜。

他和列文很要好,因此列文敢于去试探斯维亚日斯基,竭力想弄清他对人生的根本看法,但总是枉然。每当列文想从斯维亚日斯基对任何人都打开的心房之门,进一步登堂入室,他总是发现,斯维亚日斯基显然有点窘迫,目光里流露出勉强能察觉到的恐惧,仿佛害怕列文看穿他,于是他便和颜悦色地予以拒绝。

在对农业感到失望之后,现在列文特别乐意去斯维亚日斯基家。姑且不谈看到这一对幸福的、对己对人均感满意的夫妇,看到他们那舒适的家,总是引起他愉快的感觉。现在,当他对自己的生活深感不满意时,他更想弄明白使斯维亚日斯基的生活如此开朗、坚定和欢乐的奥秘。此外,列文知道,在斯维亚日斯基家他将会遇到一些邻近的地主,他现在特别想谈谈、听听有关收获、雇工等农事方面的话题。列文知道,这种谈话照例被认为是庸俗的,但是现在对列文来说却显得特别重要。“在农奴制时代如果在英国,这也许并不重要。在上述两种情况下,条件都已经确定。但是现在在我国,一切都翻了个身,一切都刚刚开始安排,所以如何确定这些条件在俄国是一个重要问题。”列文心里想。

打猎的结果比列文预料的差。沼泽干了,大鹬已经没有了。他走了整整一天,只带回三只,但是像往常打猎归来时一样,胃口大开,情绪很好,同时由于剧烈的体力活动,他的精神也十分振奋。在打猎过程中,他仿佛什么也不想,但是偶尔又想起那个老头和他的家庭,他们留在他心中的印象仿佛不仅要求他注意,而且要求他解决与他有关的问题。

晚上,喝茶的时候,有两名来办一些托管事务的地主在座,一场列文所期盼的最有意义的谈话便开始了。

列文紧挨着女主人坐在茶桌旁,不得不同她和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小姨子谈话。女主人长着一张圆圆的脸,淡黄色的头发,个子不高,脸上现出微笑和一对酒靥,显得容光焕发。列文竭力想通过她探听出他很重视的、有关她丈夫的谜底;但是他无法完全自由地思索,因为他感到十分尴尬。他之所以感到十分尴尬,是因为那位小姨子就坐在他对面,身上穿着一件他觉得好像是特地为他穿的、领口开成梯形的衣服,露出雪白的胸部。她的胸部很白,或者恰恰是因为她的皮肤很白的缘故,这个敞胸的大领口使列文丧失了自由思索的能力。他设想(也许是错误地设想)这个领口开得与他有关,认为自己无权去看它,因而竭力不去看它。他觉得,单凭领口开成这样,他就有过错。列文觉得他好像是在欺骗某个人,他应该作一番解释,但是这又解释不清楚,因此,他就一直红着脸,感到不安和尴尬。他的尴尬心情也感染了美丽的小姨子。女主人好像没有觉察到这一点,老是故意拉她加入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