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纳第伸长了下唇,意味深长地扭了一下脖子。
“你杀了他没捞到多少钱。”他说。
他开始放肆地摸摸冉阿让的口袋和马吕斯的口袋。冉阿让主要是注意背着光线,随便他干。在翻着马吕斯的衣服时,德纳第用魔术师般灵巧的动作,设法撕下了一角衣襟藏在他罩衫里面而未被冉阿让看见,大概他想这块破布以后可能会帮助他认出被害者和凶手。他在三十法郎之外再也没有找到什么。
“不错,”他说,“两个人加起来,你们也只有这一点钱。”
他全部拿走了,忘了他所说的“平分”。
对铜币他稍稍犹豫了一下,想了想,他嘟囔着也拿了去:
“没有关系!杀人得这一点钱太少了。”
他说完后,又在罩衫下把大钥匙拉出来:
“现在你得出去了,朋友。这里和集市一样,出去是要付钱的。你既然付了,出去吧。”
于是他笑了起来。
他用钥匙来帮助一个陌生人,让除他之外的另一个人从这道门出去,他是否出于完全无私的目的去救一个凶手?这是值得怀疑的。
德纳第帮助冉阿让把马吕斯背上,事后他踮起赤脚的脚尖走到铁栅栏门前,同时向冉阿让做手势让他跟上来。他望望外面,把手指放在唇边,停了几秒钟;经过观察以后,他把钥匙伸进锁眼。铁闩滑开,门转动了。没有一点轧轧声和吱呀声,动作轻巧,显然这铁栅栏门和铰链都仔细地上了油,开的次数比人们想象的要多,这种轻巧是阴森的。这种轻巧使人感到偷偷地来来去去,静悄悄地出出进进的夜行人以及害人的豺狼的脚步。阴渠肯定是某个秘密集团的同谋。这沉默的铁栅栏门就是窝主。
德纳第半开着门,让冉阿让的身子刚刚能通过,他又关上了门,钥匙在锁中转两道,继而又钻进黑暗处,没发出一点比呼吸更大的声响。他好像是用老虎的毛茸茸的爪子在走路。不久以后,这个可怕的老天爷已看不见了。
冉阿让到了外边。
***
[1]“拿田野的钥匙”,成语,意思是“逃之夭夭”。
[2]傻瓜,原文为黑话“pantre”。
[3]巴黎人,原文为黑话“pantinois”。
九内行人看来马吕斯似已死去
他把马吕斯轻轻放在河滩上。
他们出来了!
腐烂的气息、黑暗、恐怖已在他的后面。健康、纯洁、新鲜、欢快、可以随意呼吸的空气已充满他的周围。四周一片寂静,这是太阳在碧空西沉时令人心旷神怡的寂静。黄昏来临,夜开始了,这是个大救星,是一切需要以黑影作大衣逃出苦难的人的朋友。苍穹广阔安详,在他脚下河水潺潺,有如接吻。可以听到爱丽舍广场上榆树丛中鸟巢在空中对话,互道晚安。寥寥几颗明星(在浅蓝色的天顶上稍稍有点惹人注目,这只有沉思冥想者才能发现)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中发出难以辨认的微弱的闪光。夜把无极的一切温存撒在冉阿让的头上。
这是明暗难辨的绝妙时辰,天已黑了,数步之外人就看不清,然而在走近时却还有足够的余晖来辨认。
有几秒钟冉阿让情不自禁地被这庄严而又抚慰人的宁静所侵袭,人每每有这样一种忘怀的时刻,痛苦不再折磨悲惨的人,思想里一切都消逝了,和平就像夜幕笼罩下梦想着的人,在黄昏的余晖里,有如在明亮的天空里那样,心里布满了星星。冉阿让情不自禁地仰望头上这辽阔皎洁的夜色,他堕入冥想,在永恒苍穹庄严的寂静中,他沉浸在祈祷和出神之中,于是突然间,好像又恢复了责任感,他弯腰向着马吕斯,又用手心捧了点水,轻轻地洒几滴在他的脸上。马吕斯的眼睛没睁开,但半开的嘴还有呼吸。
冉阿让正要把手重新伸入河中,忽然间,他感到一种不知什么的干扰,好像有什么人在他身后似的,虽然还没看见。
我们曾在别处提到过这种大家都知道的感觉。
他转过头来。
正像刚才一样,确有一个人在他后面。
一个魁梧的大个子,裹着一件长大衣,两臂交叉在胸前,右拳握着一根可以见到铅锤头的闷棍,站在正蹲在马吕斯身旁的冉阿让后面几步的地方。
由于在薄暮中,这真像鬼魂出现似的,一个普通人在黄昏时见到是要害怕的,一个深思熟虑的人害怕的是闷棍。
冉阿让认出来这是沙威。
读者一定猜到了追捕德纳第的不是别人就是沙威。沙威出乎他的意料离开街垒之后,就到了警署,向警署署长本人作了口头汇报,在简短的接见以后,他就立刻复职,他的职责包括,我们还该记得他身上的字条,监视爱丽舍广场的右河滩,那儿最近已引起公安当局的注意。他在那里见到了德纳第并追踪他。其余的事我们都已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