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走上最高一级,当这战战兢兢而目空一切的鬼魂,面对一千二百个瞧不见的枪口,视死如归,舍身忘我,屹立在那堆木石灰土的顶上时,整个街垒都从黑暗中望见了一个无比崇高的超人形象。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在奇迹出现时才会有那种沉寂。
老人在这沉寂中,挥动着那面红旗,喊道:
“革命万岁!共和万岁!博爱!平等和死亡!”
人们从街垒里听到一阵低微、急促、像个牧师匆匆念诵祈祷文似的声音。也许是那警官在街的另一头,做他的例行劝降工作。
接着,先头喊“口令?”的那尖利嗓子喊道:
“下去!”
马白夫先生,脸气白了,眼里冒着悲愤躁急的火焰,把红旗高举在头顶上,再一次喊道:
“共和万岁!”
“放!”那人的声音说。
第二次射击,像霰弹似的,打在街垒上。
老人的两个膝头往下沉,随即又立起,旗子从他手中滑脱了,他的身体,像一块木板似的,向后倒在石块上,直挺挺仰卧着,两臂交叉在胸前。
一条条鲜血,像溪水似的,从他身下流出来。他那衰老的脸,惨白而悲哀,仿佛仍在望天空。
起义的人全被一种不受人力支配的愤激心情所控制,甚至忘了自卫,他们在惊愕恐骇中齐向那尸体靠近。
“这些判处国王的人真是好样儿的!”安灼拉说。
古费拉克凑近安灼拉的耳边说:
“这句话是说给你一个人听的,因为我不愿泼冷水。但是这个人完全比得上那些判处国王的代表。我认识他。他叫马白夫公公。我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一向是个诚实的老糊涂。你瞧他的脑袋。”
“老糊涂的脑袋,布鲁图斯的心。”安灼拉回答说。
接着,他提高嗓子说:
“公民们!这是老一辈给年轻一代做出的榜样。我们迟疑,他挺身而出!我们后退,他勇往直前!让我们瞧瞧因年老而颤抖的人是怎样教育因害怕而颤抖的人的!这位老人在祖国面前可说是浩气凛然。他活得长久,死得光荣。现在让我们保护好他的遗体,我们每个人都应当像保护自己活着的父亲那样来保护这位死了的老人。让他留在我们中间,使这街垒成为铜墙铁壁。”
在这些话后面的是一阵低沉而坚决的共鸣声。
安灼拉蹲下去托起那老人的头,怯生生地在他的前额上吻了一下,随即又掰开他的手臂,轻柔谨慎、怕弄痛了死者似的,扶起他的身体,解下他的衣服,把那上面的弹孔和血迹一一指给大家看,并说道:
“现在,这就是我们的红旗了。”
三伽弗洛什当初也许应当接受安灼拉的卡宾枪
人们把寡妇于什鲁的黑色长围巾盖在马白夫公公的身上。六个人用他们的步枪组成一个担架,把尸体放在上面,脱下帽子,缓步庄严地抬进酒店的厅堂,停放在一张大桌子上。
这些人都在一心一意地办着这件严肃神圣的事,以致忘了他们当时处境的危险。
当尸体从沙威身旁经过时,安灼拉对那一贯死样活气的密探说:
“你!一会儿就是。”
伽弗洛什是惟一没有离开岗位留在原地守望的人,他在这时仿佛看见有些人朝着街垒偷偷地摸过来。他陡然喊道:
“大家注意!”
古费拉克、安灼拉、让·勃鲁维尔、公白飞、若李、巴阿雷、博须埃,都连忙从酒店里冲出来。几乎已来不及了。他们看见密匝匝一大排闪着光的枪刺已在街垒的顶上晃动。一群个儿高大的保安警察,有的越过公共马车,有的穿过缺口,正往里蹿,向那野孩扑来,野孩只往后退,却不逃跑。
那真是万分紧急的时刻。正如激洪骤发,水已涨齐江岸,开始从各个缺口罅隙渗透过来的那种最初的骇人景象。再过一秒钟,那街垒便要被攻占了。
巴阿雷端起卡宾枪,向第一个钻进来的保安警察冲去,迎面一枪,便结果了他,第二个一刺刀杀死了巴阿雷。另一个已把古费拉克打倒在地,古费拉克正喊着:“救我!”一个最高大的彪形大汉挺着刺刀向伽弗洛什逼来。野孩的两条小胳膊端起沙威那支奇大的步枪,坚决地抵在肩上,瞄着那巨人射击。枪不响,沙威不曾在他的步枪里装子弹。那个保安警察放声大笑,提起枪杆向孩子刺去。
刺刀还没有碰到伽弗洛什身上,那步枪已从大兵的手里脱落:一粒子弹打中他的眉心,他仰面倒在地上。第二粒子弹又打中了进逼古费拉克的那个保安警察的心窝,把他撂倒在石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