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是诚诚实实的,至少。”
“您懂英语吗?”
“不懂。”
“您懂德语吗?”
“不懂。”
“那就不用谈了。”
“为什么?”
“因为我有个朋友,开书店的,正在编一种百科词典,您有能力的话,可以为它翻译一些德语或英语的资料。报酬少,但也够活命的。”
“我来学英语和德语就是。”
“学的时候怎么办呢?”
“学的时候,我吃我这衣服和表。”
他们把那服装商人找来。他出二十法郎买了那身短命衣。他们到那钟表商的店里,他买进那只表,付了四十五法郎。
“这不坏,”在回旅馆时马吕斯对古费拉克说,“加上我那十五法郎,这就有八十法郎了。”
“还有这旅馆的账单呢?”古费拉克提醒他。
“呃,我早忘了。”马吕斯说。
马吕斯立刻照付了旅店老板的账单,总共七十法郎。
“我只剩十法郎了。”马吕斯说。
“见鬼,”古费拉克说,“您得在学英语时吃五个法郎,学德语时吃五个法郎。那就是说,您啃书得赶快,啃那值一百个苏的银币得尽量慢。”
正在这时,吉诺曼姑奶奶——她其实是个见到别人困难心肠就软的人——终于找到了马吕斯的住处。一天上午,马吕斯从学校回来,发现他大姨的一封信和六十个皮斯托尔,就是说,六百金法郎封在一个匣子里。
马吕斯把这笔钱如数退还给他大姨,并附上一封措词恭顺的信,信里说,他有办法谋生,今后已能满足自己的一切需要。而在当时他只剩三个法郎了。
关于这次拒绝,那位姑奶奶一点也没在他外祖父跟前提起,怕他听了更加冒火。况且他早已说过:“永远不许再向我提到这吸血鬼!”
马吕斯从圣雅克门旅馆搬了出来,不愿在那里负债。
第五卷苦难的妙用
一马吕斯穷愁潦倒
人生对马吕斯来说,变得严峻起来了。吃自己的衣服和自己的表,这不算什么。他还吃着人们所谓“疯母牛”的那种说不出的东西。这可怕的东西包含着没有面包的白天,没有睡眠的黑夜,没有蜡烛的晚间,没有火的炉子,没有工作的星期,没有希望的前途,肘弯有窟窿的衣服,惹姑娘们嘲笑的破帽子,由于欠付房租因而大门夜晚紧闭,看门人和客店主人的傲慢,邻居的捉弄,屈辱,被糟蹋的尊严,被迫接受的任何活计,厌恶,苦恼,疲惫。马吕斯学会了怎样吞这些东西,也知道了常常是除这些以外便没有什么可吞的东西。他正处在一个人由于需要爱而需要自尊心的时候,却感到自己由于衣服破旧而受人嘲弄,由于贫穷而显得可笑。在那种年龄,青春使你心里充满雄心壮志,而他呢,不止一次地低着眼去望他那双穿了孔的靴子,认识到贫穷所引起的那种种不公平的耻辱和锥心的羞惭。可喜可怕的考验,通过它,意志薄弱的人能变得卑鄙无耻,坚强的人能转为卓越非凡。每当命运需要一个坏蛋或是一个英雄时,它便把一个人丢在这种试验杯里。
因为在小小的斗争里,常有许多伟大的活动。常有些顽强而不为人知的勇敢行为使人在黑暗中步步提防那些因生活所需和丑恶的动机的致命袭击。高贵隐秘的胜利是任何肉眼所不见,任何声誉所不被,任何鼓乐所不歌颂的。生活,苦难,孤独,遗弃,贫困,这些都是战场,都有它们的英雄,无名英雄,有时比显赫的英雄更伟大。
坚强稀有的性格便是这样创造出来的,苦难经常是后娘,但有时也是慈母,困苦能孕育灵魂和精神的力量,灾难是傲骨的奶娘,祸患是豪杰的好乳汁。
在马吕斯的生活中有个时期,他自己扫楼梯,到水果店去买一个苏的布里干酪,有时要等到天快黑了才走进面包铺买个面包,遮遮掩掩地回到自己的顶楼,那面包好像是他偷来的。有时,人们看见一个形容笨拙的青年,一只胳臂夹着几本书,神气腼腆而莽撞,溜进那街角上的肉铺子,挤在一些嘴里没好话、把他东推西撞的厨娘中间,一进门便摘下帽子,满额头的汗珠直冒,对那受宠若惊的老板娘深深一鞠躬,继又对砍肉的伙计另外行个礼,要一块羊排骨,付六个或七个苏,用张纸把它裹上,夹在胳膊下的两本书中走了。这人便是马吕斯。他有了这块排骨,亲自煮熟以后便能过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