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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全3册(274)

作者:雨果

“自由。”公白飞说。

这一下,马吕斯也把头低下去了。这个简单冰冷的词儿像把钢刀似的插进他那激昂慷慨的倾诉里,登时使他冷了半截。当他抬起眼睛时,公白飞已不在那里了。他也许因为能对那谀词泼上一瓢冷水而心满意足,便悄悄地走了,大家也全跟着他一道走了,只留下安灼拉一个人。那厅堂变成空的。安灼拉独自待在马吕斯旁边,闷闷地望着他。马吕斯这时已稍稍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但仍没有认输的意思,他心里还剩下一股未尽的热流在沸腾着,正待慢条斯理地向安灼拉展开争论,忽又听到有人在一面下楼梯一面歌唱,那正是公白飞的声音,他唱的是:

恺撒如给我

光荣与战争,

而我应抛弃

爱情与母亲,

我将对伟大的恺撒说:

收回你那指挥杖和战车,

我更爱我的母亲,咿呀嗨!

我更爱我的母亲!

公白飞的既柔婉又粗放的歌声给了那叠句一种雄伟的气势。马吕斯若有所思,呆望着天花板,几乎是机械地跟着唱:“我的母亲!”

这时,他觉得安灼拉的手在他的肩头上。

“公民,”安灼拉对他说,“我的母亲是共和国。”

***

[1]路易十八是拿破仑失败后的法国国王。十八雾月,指共和八年雾月十八日,是拿破仑发动政变取得第一执政衔的日子。按法语习惯,先说日期,后说月份。

[2]大庙,巴黎的大庙是摊贩集中的地方。

六窘境

这晚的聚谈使马吕斯深深受了震动,并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愁人的黑影。他的感受也许像土地在被人用铁器扒开,放下一颗麦粒时那样,它只感到所受的伤,种子的震颤和结实的欢乐要到日后才会到来。

马吕斯是沉郁的。他为自己建立起一种信念,那还是不久以前的事,难道就该抛弃了吗?他对自己肯定地说不能。他对自己说他是不愿意怀疑的,可是他已不自主地开始怀疑了。处于两种信仰中,一种还没有走出,一种还没有进入,这是叫人受不了的,这样的黄昏只能使像蝙蝠似的人喜悦。马吕斯是个心明眼亮的人,他非见到真正的晴光不可,疑信之间的那种半明不暗的光使他痛苦。无论他是怎样要求自己停在原处并在那里坚持,他仍无可奈何地被迫继续前进,研究,思考,走得更远一些。这股力量将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呢?他走了那么多的路,才靠近了他的父亲,现在想到也许又要离开他,便不免有些惶惑起来。来到他心头的思绪越多,他的苦闷也越沉重。他感到危崖险道已在他的四周显现出来。他既不同意他的外祖父,也不同意他的朋友们,对于前者他是心雄气壮的,对于后者却落后了,他承认自己在老辈一边或在青年一边都是孤立的。他不再去缪尚咖啡馆了。

在这心绪紊乱时,他几乎没有再去想人生中某些重要方面。生活的现实却是不肯让人忽视的。它突然来到他跟前,打了个照面。

一天早晨,那旅店老板走进马吕斯的房间,对他说:

“古费拉克先生说过他负责你的事?”

“是的。”

“但是我得有钱才行。”

“请古费拉克来跟我谈吧。”马吕斯说。

古费拉克来了,老板离开了他们。马吕斯把自己还没有想到要告诉他的种种全和他谈了,说他在这世界上可说是孑然一身,无亲无故。

“您打算怎么办呢?”古费拉克说。

“我一点也不知道。”马吕斯回答。

“您想干些什么?”

“我一点也不知道。”

“您有钱吗?”

“十五法郎。”

“要我借点给您吗?”

“绝对不要。”

“您有衣服吗?”

“就这些。”

“您有些值钱的东西吗?”

“有只表。”

“银的?”

“金的。就是这个。”

“我认识一个服装商人,他能收买您这件骑马服和一条长裤。”

“好的。”

“您只剩下一条长裤,一件背心,一顶帽子和一件短上衣了。”

“还有这双靴子。”

“怎么!您不光着脚走路?多有钱啊!”

“这样已经够了。”

“我认识一个钟表商,他会买您的表。”

“好的。”

“不,不见得好。您以后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