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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全3册(269)

作者:雨果

马吕斯跟着说:

“我真是抱歉……”

“年轻人,”赖格尔·德·莫说,“希望您能从这里吸取教训。今后,应当守时。”

“千言万语,说不尽我心里的懊悔。”

“不能再牵累您左右的人,害他们上不了学。”

“我真是懊丧极了……”

赖格尔放声大笑。

“而我,高兴极了。我正在堕落为律师,这一开除却救了我。我可以放弃法庭上的光荣了。我不用去保护什么寡妇,也不用去攻击什么孤儿,不必穿官袍,不必搞见习。我解脱了。这是由于您的栽培,彭眉胥先生。我一定要到府上作一次隆重的拜访,表示感谢。您住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马车里。”马吕斯说。

“好阔气,”赖格尔一本正经地说,“敬佩之至。您在这上面每年就得花销九千法郎。”

这时,古费拉克从咖啡馆里走出来。

马吕斯苦笑着说:

“这花销,我已经背了两个钟头了,正打算结束呢,可是,一言难尽,我不知往哪儿去。”

“先生,”古费拉克说,“去我那儿。”

“这优先权原是属于我的,”赖格尔说,“可我没有家。”

“不用多话,博须埃。”古费拉克紧接着说。

“博须埃?”马吕斯说,“我好像听说您叫赖格尔。”

“德·莫,”赖格尔回答,“别名博须埃。”

古费拉克跨上马车。

“赶车的,”他说,“圣雅克门旅馆。”

当天晚上,马吕斯便住在圣雅克门旅馆的一间屋子里,挨着古费拉克的房间。

三马吕斯的惊奇

没过几天,马吕斯便成了古费拉克的朋友。青年人与青年人相遇,是能一见如故,水乳交融的。马吕斯在古费拉克的身旁能自由地呼吸,这,对他来说,是件相当新鲜的事。古费拉克没有问过他什么话。他甚至想也没想过有什么要问。在那种年龄,全都是摆在脸上,一望而知的。语言是用不着的东西。我们可以说,有这样一种青年人,有什么立即表现在脸上。彼此望一眼,便相互认识了。

可是在某天早晨,古费拉克突然问了他这么一句话:

“我说……您有政治见解吗?”

“啊!”马吕斯说,几乎感到这问题有些唐突。

“您的派别呢?”

“波拿巴民主派。”

“像个安分的小灰老鼠。”

第二天,古费拉克带他到缪尚咖啡馆,带着笑容,凑近他耳边轻轻地说:“我应当引您去革命。”于是他领着他走进“ABC的朋友们”的那间大厅,把他介绍给其他的伙伴们,低声说着这样一句马吕斯听不懂的简单话:“一个开蒙学生。”

马吕斯落在一伙一窝蜂似的人群中了。而他,尽管平时严肃寡言,却也不是没有翅膀和蜇针的。

马吕斯,由于习惯和爱好,从来就是性情孤僻、喜欢独自思考问题、自问自答的,现在见了他周围这一群吵吵嚷嚷的青年,感到有些不自在。所有这些初次接触的新鲜事物都一齐刺激着他,使他晕头转向。所有这些自由自在和从事工作的青年人的喧嚣往来急遽搅乱了他的思想。有时在这纷扰中,他会想得远远的,以致他再也拉不回来。他听到大家谈论哲学、文学、艺术、历史、宗教,谈论的方式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他隐约见到一些奇异的形象,由于他不能从远处着眼,便不免有些莫名其妙。当他从外祖父的见解转到父亲的见解时,他总以为自己已经站稳了,现在却又怀疑起来,感到自己并不稳,他心里苦闷,不敢自信。他惯于用来观察各种事物的角度又重新开始移动了。某种摆动使他头脑里的见识全都动摇了。这是一种奇特的内心震动。他几乎为这痛苦。

在那些青年人的心目中好像没有什么“已成定论”的东西。在各种问题上,马吕斯经常听到一些奇特的言词,使他那仍然怯懦的心情感到不大中听。

他们看到一张剧院海报,赫然写着所谓古典派悲剧中一出老剧目的名字。巴阿雷喊道:“打倒资产阶级喜爱的悲剧!”马吕斯便听到公白飞回答说:

“你这话不对,巴阿雷。资产阶级喜爱悲剧,在这一点上应当听凭资产阶级去喜爱。戴着假发上演的悲剧有它存在的理由,我不是一个那种以埃斯库罗斯的名义去反对它的存在权利的人。自然界有不成熟的东西,在天地造化之中就出现过许多平庸的作品,有不成鸟嘴的鸟嘴,不成翅膀的翅膀,不成鳍的鳍,不成爪子的爪子,加上一种令人听了要发笑的苦痛的叫声,这便是鸭子。既然家禽可以和飞鸟共存,我就看不出为什么古典悲剧[1]不能和古代的悲剧同存共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