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高兴了,”她低声嘟哝着,“为士兵们感到无比自豪,我便情不自禁地流泪了。”
她眼里有一种深沉,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神采。有一刻,把她那张毫无特色的小脸蛋映照得熠熠生辉,使它看上去变得挺漂亮。
歌曲结束时,所有女人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的表情。她们的脸上挂着骄傲的泪花,粉嫩的脸蛋如此,满布皱纹的老脸也不例外。她们嘴角挂着微笑,眼里则闪着深沉且热情洋溢的光芒。女人们转而面对她们的男人,姑娘们面向她们的心上人,母亲面对她们的儿子,妻子面对她们的丈夫。她们全都因为那看不见的美而显得很漂亮,而当一个女人受到全然的保护和被全心全意地爱着,并且以上千倍的热情回报这种爱时,这种看不见的美甚至能使最普通的脸也变得漂亮起来。
她们爱自己的男人,她们相信他们,她们便信任他们,至死不渝。有这么一支穿着灰色军服的坚强的部队屹立在她们和北方佬之间,灾难怎么可能落到她们头上呢?有史以来,什么时候有过像他们这样的男人呢?他们英勇崇高,不甘寂寞,风度翩翩,却又温情无限。他们所从事的事业如此公正、正义,这项事业除了战无不胜之外还可能会有什么别的结果吗?她们热爱这项事业,就像爱她们的男人一样。她们用自己的双手全心全意地为这种事业服务,她们谈论这一事业,思考这一事业,做梦也想着这一事业——如果需要的话,她们会为它牺牲她们的男人,而且会为这种损失感到无比自豪,就像男人们自豪地举着战旗一样。
在她们内心深处,这正是献身的高潮,骄傲的高潮,是南部邦联的高潮,因为最后的胜利马上就要到来了。石墙杰克逊[5]在山谷的胜利和里士满附近发生的“七天战役”[6]中,北方佬的挫败已经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有像李和杰克逊这样的领导,除了这样的结果,还可能是别的结果吗?再来一次胜利,北方佬就会跪在地上要求投降,男人们就可以骑着马回家,接下来就是接吻和欢笑了。再来一次胜利,战争就永远结束了!
当然,一些家庭会空着一些椅子没人坐,还有的孩子永远也见不着父亲的面孔了。弗吉尼亚的寂寞的小溪边和田纳西宁静的高山上会留下一些没有墓碑的坟墓。但是,为了这样一个事业,这种代价难道会太大吗?太太小姐们的丝绸,还有茶、糖等不容易买到,但那只是笑料谈资了。再说,那些冲劲十足的偷闯封锁线的人正从北方佬满脸不高兴的鼻子底下把这些东西带进来呢,这使得买这些东西的价钱贵了好几倍。但很快,拉斐尔·西麦斯和南部邦联的海军就会去收拾北方佬的炮舰,各港口就会门户大开的。英国也会来帮南部邦联赢得战争的胜利的,因为英国的棉纺厂正无事可干,等着南方的棉花呢。自然,英国贵族是同情南部邦联的,这正如贵族会同情贵族一样,他们也不喜欢像北方佬那类只爱美元的人。
这样,女人们便把丝绸衣裙弄得窸窣作响,笑出声来,心里充满自豪地看着她们的男人。她们知道,面临危险和死亡而成的姻缘总是和奇妙的激情同时并存的,而因了这种激情,这种爱就加倍地美妙。
起初,思嘉望着人群,心也在怦怦乱跳。因为身临晚会现场,浑身也有了种不习惯的激动情绪。但是,当她半明不白地看到周围的脸上那心高气盛的神情时,她的高兴劲渐渐消失了。在场的每个女人都因某种情感而神采奕奕的,而这种情感她却毫无感觉。这使她茫然失措,心情沮丧。不知怎的,大厅似乎不那么漂亮了,姑娘们打扮得也没有那么美丽了,而还在每张脸上熠熠生辉的那股献身事业、已达白热化程度的热情似乎——哦,这似乎只是太傻了!
她突然意识到,她并没有像其他女人一样,享有无上的自豪感、牺牲自己的愿望以及她们为事业所拥有的一切,这不禁使她因吃惊而张大了嘴巴。万分恐惧之下,她不禁想到:“不——不!我不能想这些事!它们是错误的——有罪的。”她知道,这事业对她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听到其他人眼里闪耀着那种不可思议的神情谈论它,她感到厌烦极了。对她来说,这事业好像根本就不神圣。战争似乎不是神圣的事,而是令人讨厌的事。它不仅毫无理性地杀戮男人,而且花费钱财,还容易使高档物品紧缺。她明白,对没完没了的编织、卷绷带及捡棉绒等差事,她已经厌烦透了,它们使她指甲的表层都变粗了。还有,噢,她对医院也讨厌透了!对那正在恶化的坏疽的味道和没完没了的呻吟,她真是既讨厌又烦心,厌恶透顶,那些情绪低落的脸上将死的神情也使她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