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懒洋洋的人群中那种困倦之态稍纵即逝,某种东西像电一样,在空气中迅速传播开来。先生们从长凳和椅子上一跃而起,用力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嘶叫着以争得自己的声音能够盖过别人声音的权利。由于卫先生怕太太小姐们会厌烦,所以一整个早上都没谈论起政治和即将发生的战争。可现在嘉乐已经嚷出了“萨姆特堡”这几个字,在场的每个男人便都忘记了主人的告诫。
“当然,我们要打的——”“北方佬这些贼人——”“我们一个月内就能把他们消灭掉——”“哎,一个南方人可以消灭二十个北方佬——”“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不要忘得太快——”“和平解决?他们不会让我们和平的——”“不会的,看看林肯先生是怎么侮辱我们的特派员的!”“是的,他让他们闲荡了好几个星期——发誓说他要让萨姆特堡的军队撤离!”“他们要打仗;我们会让他们讨厌战争的——”在所有的声音中,嘉乐叫得最响。思嘉能听到的就只有被一遍又一遍叫嚷的“州权、上帝!”嘉乐过得可是愉快极了,但他的女儿可不愉快。
脱盟,战争——这些字眼由于一再重复,思嘉早就对它们厌烦透顶了,但现在她恨透了说到这些字眼的声音,因为这些字眼就意味着男人们要几个小时站在那高谈阔论,而她就没有机会和希礼面谈了。当然,不会发生战争的,这些男人都知道这一点。他们只是喜欢谈话,喜欢听自己谈话而已。
韩查理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站起来。他发现自己相对来说是单独和思嘉待在一起,便把身体靠近些,低声向思嘉承认自己大着胆子新燃起来的爱情之火。
“郝小姐——我——我已经决定,如果我们真的打起仗来,我就到南卡罗来纳州去,参加那里的部队。听说韦德·汉普顿先生正在那里组织骑兵部队,当然我要去和他在一起。他是个非常出色的人,又是我父亲最好的朋友。”
思嘉寻思着:“我该怎么做呢——欢呼三声吗?”因为查理的表情说明,他正向她透露他心中的秘密呢。她想不出来该说些什么,所以只是看着他,心想男人们怎么会这么蠢,居然会认为女人们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他把她的表情当成是颇为吃惊之后又感到满意的表现,于是很快地大胆地接着说下去——“如果我去了——你——你会不会难过,郝小姐?”
“我一定会每天晚上把头埋在枕头里哭泣的。”思嘉说,意思是想让自己显得能说会道,但他只理解了这话的表层意思,高兴得脸都红了。她的手是藏在裙子的褶边里的,可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移到她的手上,抓住了它,完全被自己的大胆和她的默许给征服了。
“你会为我祈祷吗?”
“真是个傻瓜!”思嘉尖刻地想着,偷偷地向周围瞄了一眼,希望自己能从这种谈话中被解救出来。
“你会吗?”
“哦——会的,是真的,韩先生。至少每天晚上念三遍《玫瑰经》!”
查理飞快地向周围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冷气,腹部的肌肉都僵硬了。他们几乎就是单独在一起了,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有这种机会的。即使上帝再送给他这么一个机会,可他也许会失去勇气的。
“郝小姐——我得告诉你些事。我——我爱你!”
“呣?”思嘉心不在焉地说着,却试图透过争论不休的男人们看到希礼坐在媚兰脚边和她说话的地方。
“是的!”查理低声说着,心里一阵狂喜,可她既没笑出声来,也没有尖叫或晕过去,他总是想象年轻的姑娘们在这种境况下是会这么做的。“我爱你!你是最——最——”他生平第一次有了说话的能力,“漂亮的女孩。在我认识的人中,你是最可爱、最善良的,你的举止是最可爱的,我全心全意地爱你。我不指望你会爱上像我这样的人,我亲爱的郝小姐。如果你能给我一些鼓励,我会做这世界上任何事来使你爱上我。我会——”
查理停了下来,因为他想不出什么事情是很难完成的,可以真正向思嘉证明他对她的感情有多深,所以他只简单地说:“我要跟你结婚。”
听到“结婚”这两个字,思嘉猛然回到现实中来。她一直在想着结婚,想着希礼,她恼怒地看着查理,并没有把恼怒很好地掩饰起来。这个像小牛般的傻瓜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特别的日子把他的感情硬挤进来呢?今天她可是忧虑交加,都快要发疯了。她朝那棕色、恳求的眼睛望进去,却看不到一个初恋的男孩应有的风采、理想实现后的那种崇敬之情以及正像火焰一样从他身上一掠而过的幸福和温情。思嘉对男人们向她求婚的事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些人都比韩查理有魅力得多,而且也比他更有手腕,不会在这野餐会上提出求婚,此时的她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她只看到一个二十岁的男孩,脸红得像甜菜根一样,看上去傻里傻气的。她真希望自己能够告诉他,他看上去有多傻。但是埃伦教她在这种紧急场合要说的话自动地溜到嘴边,长久以来的习惯培养的力量使她垂下眼睑,囔囔自语地说:“韩先生,你要我做你的妻子,你给我的这种荣幸我不是不知道,但这太突然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