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兰恐惧的眼睛跟嬷嬷的对视了,嬷嬷预示不详地点点头。
“他就是这么说的。‘邦妮小姐怕黑。’”
嬷嬷浑身发抖。
“俺拿了一打蜡烛来时,他说:‘出去!’然后他锁上门,坐在里面和小小姐在一起。他一直不给思嘉小姐开门,即使她敲着门朝他大喊也没用。这样已经过了两天了。他不让说任何有关葬礼的事。早晨,他把房门锁上,骑上马到城里去。太阳落山时回来,再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他不吃不喝,也不要睡觉。现在他的妈妈,白老太太从查尔斯顿来参加葬礼了,苏埃伦小姐和威尔先生也从塔拉来了,可是瑞德先生跟他们谁都不说话。噢,梅利小姐,这太可怕了!情况还会更糟,人们已经在说闲话了。”
“接着,就是今晚的事了。”嬷嬷停了停,又用手擦了擦鼻子,“今天晚上,他回家时,思嘉小姐在楼上过道里碰到他,她跟着他进了房间。她说:‘葬礼定在明天早晨举行。’他说:‘你举行吧,我明天就杀了你。’”
“噢,他一定是失去理智了!”
“是的。接着,他们说得比较小声。俺听不见他们说的所有的话,只听到他说邦妮小姐怕黑,而坟墓里特别的黑。过了一会,思嘉小姐说:‘为了满足你的骄傲心理,你杀了她,现在又这么一意孤行,你真是个好人。’他说:‘你难道就没有仁慈之心吗?’她说:‘不,我也失去这个孩子了。自从邦妮被杀以后,你的行事方式使我腻烦透了。你一直喝得醉醺醺的。如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天一直在跟谁过,那你就是个傻瓜。我知道你一直在那个女人的妓院里,那个贝尔·沃特琳。’”
“噢,嬷嬷,不!”
“是的。她就是这么说的。梅利小姐,这是真的。有些事情,黑人比白人知道得还要快。俺知道他就是跟她过的,但俺什么也没说。他也不否认。他说:‘是的,我是在那,你也不必生气,因为你什么也没有给我。跟这地狱似的房子相比,妓院是避难的天堂。而贝尔有颗世界上最善良的心,她不会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说是我杀了我的孩子。’”
“噢。”媚兰叫了起来,心里受到了狠狠的一击。
她自己的生活太快乐,受到太好的保护,周围又都是爱她的人,到处都是善良之心,所以,嬷嬷告诉她的话几乎是她无法理解、无法相信的。然而,她脑海里现出了一则记忆,那个画面是她匆匆忙忙间从记忆深处挖出来的,就像她从记忆中挖出另外一个裸体的人的念头一样。那天瑞德把头埋在她的大腿上哭泣的时候,他也提到了贝尔·沃特琳。可是他爱的是思嘉。那天她不可能弄错的。当然,思嘉也爱他。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丈夫和妻子怎么会用如此锋利的刀子互相切割对方呢?
嬷嬷又心情沉重地继续讲下去。
“过了一会,思嘉小姐走出房间,脸色苍白得就像白床单一样,但她的下颚很坚定。她看到俺站在那,她说:‘葬礼明天举行,嬷嬷。’她像个鬼魂似的走过俺身边。俺转过身,因为思嘉小姐说什么是什么,她是认真的。而瑞德先生也是说什么是什么,他也是认真的。而他说,如果她那么做,他就杀了她。俺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梅利小姐,因为俺不能因为什么事而感到内疚,这使俺心里很难过。梅利小姐,俺害怕极了,就像小小姐怕暗一样。”
“噢,可是嬷嬷,没关系的——现在没关系。”
“不,有的。这就是麻烦的全部了。俺想,俺最好还是告诉瑞德先生,哪怕他杀了俺也得说,因为这一直压在俺的心头。于是俺不等他锁上门,很快就溜了进去。俺说:‘瑞德先生,俺是来忏悔的。’他猛地转身面对着俺,像个发疯的人一样,说:‘出去!’上帝在上,俺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但俺还是说:‘求你了,瑞德先生,让俺跟你说吧。这都要把俺杀了。俺害怕,就像小小姐怕暗一样。’接着,梅利小姐,俺把头低下来,等着他来打俺。可他什么也没说。俺说:‘俺不是有意要伤害你。可是,瑞德先生,孩子没有感觉了,她什么都不怕了。她过去总是在每个人都上床睡觉以后溜下床,光着脚在房子里乱跑。这使俺很担心,因为俺怕她会伤了自己。所以俺就告诉她,黑暗中有鬼和妖怪。’”
“然后——梅利小姐,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的脸变得非常温和,他走到俺身边,把手放在俺的手臂上。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他说:‘她这么勇敢,是吗?除了黑暗,她什么也不怕。’俺放声大哭时,他说:‘好了,嬷嬷。’他拍着我说:‘好了,嬷嬷,别这么一直哭。我很高兴你告诉我。我知道你爱邦妮小姐,因为你爱她,这就没关系了。重要的是心。’哦,他那么慈祥,俺心情好起来了,所以俺斗胆说:‘瑞德先生,那葬礼怎么办?’他马上转向俺,像个疯子一样,眼睛闪闪发亮的。他说:‘上帝,我还以为别人都没法理解,就你能理解呢!你以为我会把我的孩子放到黑暗当中?而她是最怕黑暗的?此时此刻,我就能听到她过去在黑暗中醒过来时经常尖叫的声音。我不想让她害怕。’梅利小姐,于是俺便知道他失去理智了。他喝醉了,需要睡觉,需要吃些东西,可都没有。他发疯了。他把俺推出门去,说:‘给我从这里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