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最后把她抱在怀里,从她的抽泣声中听懂了唯一的一个字“黑”时,他对思嘉和黑人们大发雷霆。
“谁把灯吹灭的?谁把她单独一个人留在黑暗当中的?普里西,我要剥你的皮,你——”
“见鬼,瑞德先生!不是俺!是洛!”
“看在上帝分上,瑞德先生,俺——”
“住嘴。你知道我的吩咐的。上帝,我要——滚出去。别再回来了。思嘉,给她一些钱,在我下楼以前让她走。好了,每个人都出去,每个人!”
黑人们飞也似的逃跑了,不幸的洛捂着围裙在哭。可是思嘉留了下来。看到她心爱的孩子在瑞德手里慢慢静了下来,而在她手里时却尖叫得可怜兮兮的,这太令人难以忍受了。看到那双小手臂搂着他的脖子,听着她用哽咽的声音说着使她害怕的东西,而她,思嘉,从她嘴里却什么连贯的话也掏不出来,这太令人难以忍受了。
“这么说,它坐在你的胸口,”瑞德轻声说道,“它个子很大吗?”
“噢,是的!大得很可怕。还有爪子。”
“啊,还有爪子。哦,好了。我肯定会一整个晚上坐着。如果它来了,我就开枪把它打死。”瑞德的声音听上去很对此感兴趣,而且能安慰人,邦妮的哭声渐渐止住了。她详细地叙述着闯入她梦中的怪物,声音哽咽得不再那么厉害了,她说的话只有他能听得懂。瑞德讨论着这个话题,好像那是事实,思嘉心里恼火极了。
“看在上帝分上,瑞德——”
可他做了个手势让她安静。邦妮最后睡着了以后,他把她放在床上,给她盖好床单。
“我要把那黑人的皮活活剥下来,”他平静地说,“这也是你的错。你为什么没有到这来看看灯是不是还点着?”
“别傻了,瑞德,”她低声说道,“她这样都是你溺爱她的缘故。很多孩子都怕黑,可他们都会克服的。韦德曾经也怕过,可我并不纵容他。只要你让她叫上一两个晚上——”
“让她叫?”那一刻,思嘉都以为他要揍她了,“要不你就是个傻瓜,要不你就是我见过的最没有人性的女人。”
“我不想让她在不安和胆怯当中长大。”
“胆怯?见鬼!她骨子里一块胆怯的骨头也没有!可你没有想象力,当然,你不会感受到那些有想象力的人的痛苦——特别是一个小孩。如果某种有爪子和角的东西坐在你的胸部,你会被它吓得灵魂出窍的,对不对?见鬼,你肯定会的!请你千万要记住,夫人,我可见过你像只被烫伤的猫一样号啕大哭着醒过来,就因为你梦见自己在迷雾中奔跑。而且就在不久前!”
思嘉语塞了,因为她从来就不喜欢想起那个梦。再说,想起瑞德也曾像他安慰邦妮那样安慰过她,这也使她感到很尴尬。于是,她马上改弦易辙,展开了另一种攻势。
“你是在纵容她,而且——”
“我还打算继续纵容她。如果我这么做的话,她长大一些就会不害怕了,会把这忘掉。”
“那么,”思嘉讥讽地说,“如果你打算当保姆,你晚上应该尽量回家来,而且不要喝醉,改换一下生活方式。”
“如果我高兴的话,我会早点回来,但会醉得像个狗娘养的一样。”
自那以后,他真的就早点回来了,早在邦妮要上床睡觉以前就到家。他坐在她身边,抓着她的手,直到她睡着,松开她的手为止。到那时候,他把灯点得亮亮的,让门半开着。这样,万一她醒过来害怕了,他也听得见她的声音。做完这一切,他才蹑手蹑脚地下了楼。他再也不让她怕暗的事再次发生。全家人都对灯是否还亮着特别敏感,思嘉、嬷嬷、普里西和波克都会经常蹑手蹑脚地上楼去,看看灯是不是还点着。
他也不再喝醉了回家,但那决不是思嘉的功劳。他喝酒喝得很多已经有好几个月之久了,虽然他从来没有真正醉过。可是,有一天晚上,他呼出的气中威士忌的味道特别重。他抱起邦妮,让她坐在他肩膀上,问她:“吻你的心肝宝贝一下好吗?”
她皱了皱往上翘的小鼻子,挣扎着要下来。
“不,”她坦率地说,“讨厌。”
“我怎么啦?”
“气味讨厌。希礼叔叔的气味不会讨厌。”
“哦,我真该死,”他悲哀地说,把她放到地上,“我根本没想到在我自己的家里会有个禁酒运动的鼓吹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