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鞠了一躬,走了出去,随手把门带上。屋里的人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命令声,但被风声盖住了:“包围整座房子。每扇窗户和每个门都要有一个人。”接着是一阵脚步声。思嘉看到胡子拉碴的脸从窗户外窥视着他们,硬是把恐惧感压了下去。媚兰坐了下来,一只没有颤抖的手伸到桌上抓起一本书。那是本破破烂烂的《悲惨世界》,那本令南部邦联士兵们着迷的书。他们就着营房里的灯火读过了,苦中作乐地把它叫做“李的悲惨世界”。她翻到中间,用清楚、单调的声音开始读起来。
“做针线。”阿奇用粗粗的声音低声命令道。三个女人被媚兰冷淡的声音搞得很不安,但还是拿起针线活埋头做了起来。
媚兰到底在那一圈监视的目光中读了多久,思嘉永远也不会知道,但似乎是过了好几个小时。媚兰读的,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现在,除了想希礼之外,她也想到了弗兰克。这么说,这就是为什么今晚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的原因了!他答应过她决不跟三K党沾边的。噢,这正是她担心会落到他们头上的麻烦。过去这一年的所有努力算是白废了。她在风雨中、寒风中的奋斗、担心和辛劳全都白搭了。谁会想到毫无生气的老弗兰克会让自己和三K党那些头脑发热的人混在一起呢?此时此刻,他也许已经死了。就算他没死,但被北方佬抓住了,也会被绞死。还有希礼!
她的指甲紧紧顶在手掌上,直到四个月牙形的红亮点现了出来。希礼正处在会被绞死的危险当中,媚兰怎么还能够如此平静地读书呢?就在他可能已经死了的时候?可是,在那读着冉阿让的悲惨境遇的轻柔、冷静的声音里,有某种东西使她不致跳起来尖叫出来。
她的思绪回到了托尼·方丹来找他们的那个晚上。他被人追捕着,筋疲力尽,身无分文。如果他没到他们的家里来,接受他们给他的钱和一匹精力充沛的马的话,他早就已经被绞死了。如果弗兰克和希礼此时此刻还没死,他们也跟托尼的处境一样,恐怕还更糟。房子被士兵们包围了,他们不能回家来拿钱和衣服,否则就会被抓住。很可能沿街所有的房子都同样被北方佬监视起来了,所以他们也不能向朋友们求助。就在此时此刻,他们很可能正在黑夜中疯狂地骑马朝得克萨斯逃去。
可是瑞德——也许瑞德已经及时找到了他们。瑞德口袋里总是有很多现金的。也许他会借给他们足够的钱,帮他们渡过难关。可是这就奇怪了。瑞德为什么要为希礼的安全操心呢?他肯定不喜欢他,他肯定瞧不起他。那为什么——可是这个难解的谜又被新涌起的一股为希礼和弗兰克担心的恐惧心理给压了下去。
“噢,全是我的错!”她自顾自地悲叹着,“英蒂和阿奇说得对,都是我的错。可我从来没想到他们两人会这么傻,会去参加三K党!我也从来没想到自己会真的出什么事!可我也没有别的法子。梅利说得对,人们必须去做他们该做的事,而我必须让锯木厂经营下去!我得有钱!可现在我很可能会失去它们了,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错!”
过了很长时间,媚兰的声音结巴了,越来越小声,最后陷入了沉默。她转身对着窗户,向外望着,就好像那里没有北方军的士兵从玻璃后面回望着她一样。其他的人都抬起头,被她那聆听的姿势吸引住了,也凝神听了起来。
外面传来了马蹄声和歌声,因为窗户紧闭,门也关着,那声响变得闷声闷气的,还被风吹散了,但还是听得出来。那是所有歌曲中最令人痛恨、本身也最可恶的歌曲,是有关舍曼的军队的歌——《进军佐治亚》——在唱歌的是白瑞德。
他还没唱完头几句,另外两个声音、喝醉酒后的声音,就骂起他来了,愤怒、愚蠢的声音,结结巴巴的,话音全混在一起。前面的游廊上传来贾弗里上尉厉声呵斥的声音,还有急促的脚步声。可是,这些声音还没传过来,女士们就已经惊得面面相觑了。因为在忠告瑞德的喝醉的人的声音是希礼和休·埃尔辛的。
屋前的小路上声音越来越大,有贾弗里上尉简短的问话声,休尖锐、傻乎乎的笑声,瑞德深沉、烦躁的叫声和希礼奇怪、不真实的喊声:“真见鬼!真见鬼!”
“那不可能是希礼!”思嘉狂乱地想着,“他从来不会喝醉的!还有瑞德——怎么回事,瑞德喝醉的时候是越来越安静的——从来不像这样大喊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