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达锯木厂的时候,太阳已经要下山了,这比她通常待在外面的时候都更晚了。约翰尼·加勒格站在那间小棚屋的门口,那是这家小锯木厂做厨房用的。思嘉分配给约翰尼锯木厂的五个囚犯中,有四个正在一间侧面扁平的棚屋前面,坐在一根圆木上。那棚屋就是他们的住处。他们的囚服非常脏,发出难闻的汗臭,疲乏不堪地走动时,脚踝间的脚镣叮当作响。他们身上有种漠然、绝望的神情。他们是群瘦弱不堪、身体不健康的人,思嘉目光锐利地斜着眼看着他们,可她不久以前租用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是挺强健的。她从轻便马车上下来时,他们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起来看一看,但约翰尼却转向她,漫不经心地脱下帽子。他向她打招呼的时候,那张棕色的小脸硬邦邦的,犹如坚果一般。
“我不喜欢那些人的样子。”她冲口而出,“他们看上去身体不好。还有一个呢?”
“说是病了,”约翰尼简短地说,“他在宿舍里。”
“他得了什么病?”
“多半是懒惰。”
“我去看看他。”
“别去。他很可能一丝不挂。我会去打理他。他明天就会来干活了。”
思嘉犹豫了,她看见其中一个囚犯抬起无精打采的头,恨恨地瞪了约翰尼一眼,然后又低头看着地面。
“你有没有打这些人呢?”
“好了,肯尼迪太太,请你原谅,到底是谁在管这家锯木厂?你让我负责,叫我来经营。你说过我可以不受干扰、自主经营的。你对我没什么可抱怨的吧,对不?跟埃尔辛先生相比,我难道不是为你多赚了一倍的钱吗?”
“是的,你是在为我赚钱。”思嘉说,可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就像一只鹅在她坟上走动一样[13]。
这个有着丑陋的棚屋的锯木厂一定有点邪门,那是休·埃尔辛在这里的时候所没有的。这里的凄清、孤立感使她浑身发冷。这些囚犯远离一切,任由约翰尼·加勒格摆布。如果他刻意要鞭打他们或是虐待他们,她很可能连知道都不知道。囚犯们也不敢向她抱怨,因为担心她走后会遭到更大的惩罚。
“这些人看上去很瘦。你有没有让他们吃饱?上帝知道,我在他们吃的东西上花的钱够多的了,可以把他们养得跟猪一样肥。上个月,单单面粉和猪肉就花了我三十美元。你晚饭给他们吃什么?”
她走到煮饭的棚屋边,往里面看去。一个肥胖的穆拉托[14]女人正俯身在一个生锈的旧炉子上面忙着。看到思嘉时,她微微行了个屈膝礼,然后又继续在锅里搅动着,里面正煮着豇豆。思嘉知道约翰尼正和她同居,但觉得最好还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好。她看到除了豇豆和一盘纯玉米面包之外,没有准备别的食物。
“你没有别的东西给他们吃吗?”
“没有。”
“这些豇豆里没放些咸猪肉吗?”
“没有。”
“豆里也没有熬汤用的咸肉?可是,没有咸肉豇豆是不好吃的。那样就没有营养了。为什么没有咸肉呢?”
“约翰尼先生说,放咸肉进去没有用。”
“你要放咸肉进去。哪儿是放食品的?”
黑人女人一脸害怕,眼睛朝一个充当食品柜的小壁橱看去,思嘉猛地把门推开。地上放着一桶已打开的玉米面粉,一小袋面粉,一磅咖啡,一点糖,一罐一加仑的芦黍糖浆和两只火腿。放在架子上的一只火腿最近刚煮过,但只切下来一两片。思嘉愤怒地转向约翰尼·加勒格,跟他冷漠、生气的目光对视着。
“我上星期送来的五袋白面粉哪去啦?还有那袋糖和咖啡呢?我还送来了五只火腿、十磅咸猪肉,还有上帝知道的多少蒲式耳的番薯和爱尔兰土豆。哦,它们都上哪儿去啦?即使你一天给这些人吃五餐,也不可能一星期就把它们用完的。你把它们卖了!你就是这么做的,你这个小偷!把我好好的供应给卖了,把钱塞进自己的腰包,却让这些人吃豇豆和玉米面包。难怪他们看上去那么瘦。给我让开。”
她怒气冲冲地经过他身边,走到门口。
“你,最后那个——是的,是你!上这来!”
那个人站起来,笨拙地朝她走来,他的脚镣叮当响着。她看到他的裸露的脚踝已经被脚镣擦伤了,红红的,露出了白生生的肉。
“你上次吃火腿是在什么时候?”
那个人低头看着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