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进了村子,走进唐家的院门。唐占魁的女人在窗户眼里张见他们押着他进来,不禁惊喜交集,连忙轻声叫了声“二妞!爹回来了!唉,只要人回来就算了!总算老天保佑,只要人没事就好!”一面念叨着,急忙迎了出来,却陪着小心没敢说什么,也没敢向刘荃招呼,眼睛却忍不住连连向唐占魁偷看着。
大家都没有理睬她,径自押着唐占魁进了屋子,他老婆也怯怯地跟了进来。
刘荃的第一个感觉是有些诧异,里面的屋子并没有怎样改变。灶门前横卧着两捆茅草柴。唐占魁的旱烟袋依旧躺在墙上的黄土窟窿里。只是满屋子东一张西一张贴上了许多白纸封条,看着有些刺眼。二妞两只手抄在黑布围裙底下,站得远远地望着他们。她看见他就像是不认识一样。
“拿把锄头来!”孙全贵掉过脸来向唐占魁的女人说。
那妇人呆住了,和她女儿面面相觑。显然她是想起了村子上有一次,有个人犯了事,被干部一锄头打死了的事。她惊慌得说不出话来。
“妈,锄头犁耙不是都封起来了?”二妞说。
“是呀,孙同志,都贴上封条了,”她母亲连忙接上去说:“不敢动它。”
“胡说!是我叫拿的,有什么要紧?快去拿来!”
唐占魁的女人只是俄延着不动身。还是二妞明白,看了看他们手里的枪,觉得他们要打死唐占魁还不容易,何必一定要锄头。她随即跑到那封了门的磨房里,把封条撕了,拿了把锄头出来。一个民兵接了过去。
“把门关起来!”孙全贵吩咐着。
二妞母女眼睁睁地望着,看见锄头又递到唐占魁手里。
“快挖!”那民兵在他背后踢了一脚。
“把门背后的东西挪开,扫帚拿走,”孙全贵说。
“挖什么呀,天哪?”唐占魁的女人颤声问。
唐占魁一锄头筑下去,身子往前一栽,几乎跌了一交。
刘荃实在忍不住了。“算了算了,让我来吧,叫他滚到一边去。照他这样要挖到几时?”
他把枪倚在门框下,去夺唐占魁的锄头。
二妞的脸色反而变得更加固执而冷漠。
唐占魁却还不肯放手,昏昏地抡起锄头来,又是一下子筑下子。大家只怕被他误伤了,都倒躲不迭。唐占魁虽然东倒西歪的站不稳,究竟他种了一辈子的地,用起锄头来总是得劲的。不大的工夫,就已经掘出一个浅浅的坑。
门关着,那阴暗的房间更阴暗了,充满了泥土的气息。唐占魁的女人突然感到一种新的恐怖。难道是叫他自己掘了坑来活埋他?
坑边堆着的半圈泥土越堆越高,几个民兵各个倚在枪杆上,无聊地站在旁边,把脚尖拨着泥块。孙全贵在一张板凳上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一只瓦茶壶,两只手捧着,就着壶嘴谷笃谷笃喝着,不时回过头去叱喝一声:“快挖!”
二妞站在旁边一动也不动,只是瞪着眼睛望着,两只手卷在黑布围裙里。
孙全贵松了松腰带,又踱到坑边来,说:“怎么挖到三尺深还没有?到底是在这块地方不是?”
唐占魁把锄头拄在地下,伏在那柄上直喘气。
“你说!老实说!到底是埋在什么地方?”
唐占魁只是不作声。逼得紧了,才说了一声“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是说得清清楚楚,有五十块银洋钱装在坛子里,埋在门背后?”
“五十块银洋钱!”他女人在旁边叫了起来。
“哪儿有呀,我的老天爷。这是哪儿来的话?”
“得了得了,你这是装的哪门子的蒜!”孙全贵向她说:“明摆着的,这还不是你挖出来挪了地方了!快拿出来!”
她急得哭喊起来:“叫我拿什么出来呀?一辈子也没瞧见过这么些个钱,他有俩钱就买了地了!去年春上为买耿家哪两亩地,还背了债!哪儿有大把的洋钱埋在地下,倒去借债?”
“知道你们是什么打算?反正你们这些人别的不会,就会装穷!”
他们在这里大嚷大叫的,唐占魁仿佛害怕起来,举起锄头来,又开始挖掘。
“他妈的,真会装傻!”孙全贵一回头看见了,不由得气往上涌,大声咒骂起来:“明明不在这儿,还挖些什么?捣些什么鬼?妈的皮!装浑!”
唐占魁依旧耐心地一下一下锄着地,往下挖掘着。
“妈的!”孙全贵气得一脚踢在他身上,唐占魁跄踉着一连倒退了几步。然后一交跌到土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