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仪低声道:“没有你在这儿比着她,处处显得她不如你,她不会老得这么快。”
小寒扭过身来,望着他笑道:“吓!你这话太不近情理了。她憔悴了,我使她显得憔悴,她就更憔悴了。这未免有点不合逻辑。我也懒得跟你辩了。反正你今天是生了我的气,怪我就怪我罢!”
峰仪斜签在沙发背上,两手插在袴袋里,改用了平静的,疲倦的声音说道:“我不怪你。我谁也不怪,只怪我自己太糊涂了。”
小寒道:“听你这口气,仿佛你只怨自己上了我的当似的!仿佛我有意和母亲过不去,离间了你们的爱!”
峰仪道:“我并没有说过这句话。事情是怎样开头的,我并不知道。七八年了——你才那么一点高的时候……不知不觉的……”
啊,七八年前……那是最可留恋的时候,父母之爱的黄金时期,没有猜忌,没有试探,没有嫌疑……小寒叉着两手搁在胸口,缓缓走到阳台边上。沿着铁阑干,编着一带短短的竹篱笆,木槽里种了青藤,爬在篱笆上,开着淡白的小花。夏季的黄昏,充满了回忆。
峰仪跟了出来,静静的道:“小寒,我决定了。你不走开,我走开。我带了你母亲走。”
小寒道:“要走我跟你们一同走。”
他不答。
她把手插到阴凉的绿叶子里去,捧着一球细碎的花,用明快的,唱歌似的调子,笑道:“你早该明白了,爸爸——”她嘴里的这一声“爸爸”满含着轻亵与侮辱,“我不放弃你,你是不会放弃我的!”
篱上的藤努力往上爬,满心只想越过篱笆去,那边还有一个新的宽敞的世界。谁想到这不是寻常的院落,这是八层楼上的阳台。过了篱笆,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空得令人眩晕。她爸爸就是这条藤,他躲开了她又怎样?他对于她母亲的感情,早完了,一点也不剩。至于别的女人……她爸爸不是那样的人!
她回过头去看看,峰仪回到屋子里去了,屋子里黑洞洞的。
可怜的人!为了龚海立,他今天真有点不乐意呢!他后来那些不愉快的话,无疑地,都是龚海立给招出来的!小寒决定采取高压手腕给龚海立与段绫卿做媒,免得她爸爸疑心她。
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龚海立发觉他那天错会了她的意思,正在深自忏悔,只恨他自己神经过敏,太冒失了。对于小寒他不但没有反感,反而爱中生敬,小寒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她告诉他,他可以从绫卿那里得到安慰,他果然就觉得绫卿和她有七八分相像。绫卿那一方面自然是不成问题的,连她那脾气疙瘩的母亲与嫂子都对于这一头亲事感到几分热心。海立在上海就职未久,他父亲又给他在汉口一个著名的医院里谋到了副主任的位置,一两个月内就要离开上海。他父母不放心他单身出门,逼着他结了婚再动身。海立与绫卿二人,一个要娶,一个要嫁,在极短的时间里,已经到了相当的程度了。小寒这是生平第一次为人拉拢,想不到第一炮就这么的响,自然是很得意。
这一天傍晚,波兰打电话来。小寒明知波兰为了龚海立的事对她存了很深的芥蒂。波兰那一方面,自然是有点误会,觉得小寒玩弄了龚海立,又丢了他。破坏了波兰与他的友谊不算,另外又介绍了一个绫卿给他,也难怪波兰生气。波兰与小寒好久没来往过了,两人在电话上却是格外的亲热。寒暄之下,波兰问道:“你近来看见过绫卿没有?”
小寒笑道:“她成天忙着应酬她的那一位,哪儿腾得出时间来敷衍我们呀?”
波兰笑道:“我前天买东西碰见了她,也是在国泰看电影。”
小寒笑道:“怎么叫‘也’是?”
波兰笑道:“可真巧,你记得,你告诉过我们,你同你父亲去看电影,也是在国泰,人家以为他是你男朋友——”
小寒道:“绫卿——她没有父亲——”
波兰笑道:“陪着她的,不是她的父亲,是你的父亲。”波兰听那边半晌没有声音,便叫道:“喂!喂!”
小寒那边也叫道:“喂!喂!怎么电话绕了线?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波兰笑道:“没说什么。你饭吃过了么?”
小寒道:“菜刚刚放在桌上。”
波兰道:“那我不耽搁你了,再会罢!有空打电话给我,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