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草裙舞背心 ?
从前有一个时期,民国六七年罢,每一个女人都有一条阔大无比的绒线围巾,深红色的居多,下垂排穗。鲁迅有一次对女学生演说,也提到过“诸君的红色围巾”。炎樱把她母亲的围巾拿了来,中间抽掉一排绒线,两边缝起来,做成个背心,下摆拖着排须,行走的时候微微波动,很有草裙舞的感觉。背心里面她常常穿着湖绿银纹绉的衬衫,背心下面露出不多的一点鸦青小裙子,而那背心是懊的,胶漆似的酱红,那色调,也是夏威夷的。
还有一副绒线手套,同样颜色的。手套朝外的一边,边缘缀着深红绒线的排穗。短短的,鬃毛似的,从小指的指尖到腕际。这里的灵感,来自好莱坞的西部影片。美国西部的牛郎,他们的大脚袴,两边镶着窄条的牛皮排须,一路到底,又花哨,又是大摇大摆的英雄气概。我们这里的小姐们,骑脚踏车的时候戴了这样的手套,风中的排穗向后飘着,两边生了翅膀似的,也是泼剌可爱的。(炎樱时装设计 电约时间 电话三八一三五 下午三时至八时)
? 罗宾汉 ?
苔绿鸡皮大衣,长齐膝盖,细腰窄袖,绿条清简。前面一排直脚钮,是中国式的,不过加以放大,鸡皮扭作核桃结,绒兜兜地非常可爱。苔绿绒线长统袜,织得稀稀地,绷在腿上,因为多漏洞的缘故,看上去有一层丝光。整个的剪影使人想到侠盗罗宾汉。罗宾汉出没于古英国的“绿森林”里,他和他的喽啰都穿绿,因为是“保护色”。那时候的男子也穿长统袜,连着袴子,上罩短衣。这里的是“改编”了,然而还是保持了那种童话气息的自由俊俏。
? 绿袍红钮 ?
墨绿旗袍,双大襟,周身略无镶滚。桃红缎的直脚钮,较普通的放大,长三寸左右,领口钉一只,下面另加一只作十字形。双襟的两端各钉一只,向内斜,整个的四只钮扣虚虚组成三角形的图案,使人的下颔显得尖,因为“心脏形的小脸,”穆时英提倡的,还是一般人的理想。
本来的设计是,附带地还有一种桃红的Bolero。这种西班牙式的短外衣,现在已经过时了,可是这里的一件,和从前的流行的有点两样,所以还值得一提。印度软缎的桃红外衣,胸前敞开,细长的袖管,袖口像花瓣的尖,深深的切到手背上,把一双手也衬得像纤长敏感的。后身也剪出个尖子,为了要腰细。暗绿,桃红,十七八世纪法国的华靡——人像一朵宫制的绢花了。(炎樱时装设计的电话是三八一三五 时间三时至八时。)
*初载一九四五年四月六日、七日、八日、九日《力报》,未收集。
我看苏青
苏 青与我,不是像一般人所想的那样密切的朋友,我们其实很少见面。也不是像有些人可以想像到的,互相敌视着。同行相妒,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何况都是女人——所有的女人都是同行。可是我想这里有点特殊情形。即使从纯粹自私的观点看来,我也愿意有苏青这么一个人存在,愿意她多写,愿意有许多人知道她的好处,因为,低估了苏青的文章的价值,就是低估了现地的文化水准。如果必须把女作者特别分作一栏来评论的话,那么,把我同冰心白薇她们来比较,我实在不能引以为荣,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甘心情愿的。
至于私交,如果说她同我不过是业务上的关系,她敷衍我,为了拉稿子,我敷衍她,为了要稿费,那也许是较近事实的,可是我总觉得,也不能说一点感情也没有。我想我喜欢她过于她喜欢我,是因为我知道她比较深的缘故。那并不是因为她比较容易懂。普通认为她的个性是非常明朗的,她的话既多,又都是直说,可是她并不是一个清浅到一览无余的人。人可以不懂她好在哪里而仍旧喜欢同她做朋友,正如她的书可以有许多不大懂它的好处的读者。许多人,对于文艺本来不感到兴趣的,也要买一本《结婚十年》,看看里面可有大段的性生活描写。我想他们多少有一点失望,但仍然也可以找到一些笑骂的资料。大众用这样的态度来接受《结婚十年》,其实也无损于《结婚十年》的价值。在过去,大众接受了《红楼梦》,又有几个不是因为单恋着林妹妹或是宝哥哥,或是喜欢里面的富贵排场?就连《红楼梦》,大家也还恨不得把结局给修改一下,方才心满意足。完全贴近大众的心,甚至于就像从他们心里生长出来的,同时又是高等的艺术,那样的东西,不是没有,例如有些老戏,有些民间故事,源久流长的;造形艺术一方面的例子尤其多。可是没法子拿这个来做创作的标准。迎合大众,或者可以左右他们一时的爱憎,然而不能持久。而且存心迎合,根本就写不出苏青那样的真情实意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