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那条眉批如果不是指保存棠村序,又作何解释?吴世昌提起周汝昌以为是说保存批的这句,即“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这句带点开玩笑的口吻,也许与上下文不大调和,但是批者与曹雪芹无论怎样亲密,也不便把别人的作品删掉一句──畸笏“命芹溪”删天香楼,是叫他自己删,那又是一回事──何况理由也不够充足。
俞平伯将《风月宝鉴》视为另一部书,不过有些内容搬到《石头记》里面,如贾瑞的故事,此外二尤、秦氏姊弟、香怜玉爱、多姑娘等大概都是。但是吴世昌显然认为《石头记》本身有一个时间叫《风月宝鉴》,当是因为楔子里这一串书名是按照时间次序排列的。甲戌本这一段如下:……改《石头记》为《情僧录》。至吴玉峰题曰《红楼梦》,东鲁孔梅溪则题月《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云:(诗略)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
按照这一段里面的次序,书名《红楼梦》期在《风月宝鉴》与《金陵十二钗》之前。但是《红楼梦》期的《凡例》已经提起《风月宝鉴》与《金陵十二钗》。显然这两个名词已经存在,可见这一系列书名不完全照时间先后。而且“红楼梦”这名称本来是从“十二钗”内出来的,“十二钗”点题,有宝玉梦见的《十二钗》册子与《红楼梦》曲子,于是“吴玉峰”建议用曲名作书名。
楔子里这张书名单上,《红楼梦》应当排在《金陵十二钗》后,为什么颠倒次序?因为如果排在“十二钗”后,那就是最后定名“红楼梦”,而作者当时仍旧主张用“十二钗”,因此把《红楼梦》安插在《风月宝鉴》前面,表示在改名《情僧录》后,有人代题《红楼梦》,又有个道学先生代题《风月宝鉴》。
那么《凡例》怎么径用《红楼梦》,违反作者的意旨?假定《凡例》是“吴玉峰”写的,脂砚外的另一脂评人化名。他一开始就说明用《红楼梦》的原因:它有概括性,可以包容这几个情调不同的主题,《风月宝鉴》、《石头记》──宝玉的故事──《十二钗》。“吴玉峰”为了争论这一点,强调《风月宝鉴》的重要性,把它抬出来坐《红楼梦》下第二把交椅,尽管作者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用《风月宝鉴》。
俞平伯说起删天香楼事:“秦可卿的故事应是旧本《风月宝鉴》中的高峰。这一删却,余外便只剩些零碎,散见于各回。”⑨“吴玉峰”后来重看第一回,看到作者当年嘲笑棠村道学气太浓:“东鲁孔梅溪则题日《风月宝鉴》”,分明对这书名不满。在删天香楼后更不切合,只适用于少数配角,因此“吴玉峰”觉得需要解释他为什么不删掉他写的《凡例》里面郑重介绍《风月宝鉴》那几句:因为棠村生前替雪芹旧着《风月宝鉴》写过序,所以保存棠村偏爱的书名,纪念死者。
二详红楼梦──甲戌本与庚辰本的年份(之二)庚本白文本“嬷嬷”有时候作“嫫嫫”,甲戌本第十六回更是“嬷嬷”、“嫫嫫”、“妈妈”相间,──“嬷嬷”是老年高等女仆的职衔,“妈妈”是小辈主人口头上对他们的尊称。但是甲戌本第十六回赵嬷嬷有时作“赵妈妈”,是漏改的江南话。全抄本偶有吴语,[10>作者北方话纯熟后已经改掉了,南京话仍旧有,如“好(音耗)意”,作“故意”解。[11>──戚本一律作“嫫嫫”。全抄本统作“姆姆”──庚本第三十三回也有个“老姆姆”(第七六一页),戚本同,是漏网之鱼──与它通部用“旷”是一个道理,都是因为本底子是个早本,陆续抽换今本,起初今本的成份少,因此遇到“(亻狂)”字仍旧写作“旷”,迁就原有的许多“旷”字,免得涂改;为求统一,后来也一直沿用下去。为了同一原因,无回末套语或诗联诸回,戚本、全抄本都给添上“且听下回分解”。“正是”二字底下缺诗联的也删了,不然看上去不完整。 吴世昌与俞平伯同样认为甲戌本是书主或抄手集批充总批,以便增加书价。[12>但是一方面有删批的潮流,而且删节得支离破碎的楔子也普遍的被接受,显然一般对于书中没有故事性的部份不感兴趣。多加总批,略厚一点的书不见得能多卖钱。 从戚本、全抄本看来,过录本擅改形式都是为了前后一致化。甲戌本后两截扩充总批,为什么两次改变总批格式,回目后批改回目前批,又改回后批?尤其可怪的是第十三至十六回忽然又兴出新款,每回都有标题诗──头八回也只有五回有──而诗全缺,“诗云”“诗曰”下留空白,如果“诗云”是原有的,书商为什么不删掉,免得看上去残缺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