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甲戌本第十三回与此回删天香楼后稿本页数相同,这不过表示甲戌本接近此回最初的定稿,不是辗转传抄的本子。倘据此指甲戌本为一七五四本,那是假定一七五四本删去天香楼一节,纯粹是臆测。在这阶段根本无法知道“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是什么时候删的。
吴世昌分析甲戌本总批含有庚本同回的回内批,搬到回前或回后,墨笔大字抄录,有的字句略加改动。第二十六回有一条总批原是庚本畸笏丁亥夏批语,“则可知道这残本的墨书正文部份,至早也在丁亥(一七六七)以后所过录”。②俞平伯认为这是书贾集批为总批,多占篇幅,增加页数,以便抬高书价,与正文的底本年代无关。
陈毓罴指出《凡例》第五段就是他本第一回开始的一段长;又,《红楼梦》以前的小说,由批书者作《凡例》或《读法》的例子很多,如《三国志演义》就是批者毛宗冈作《凡例》。甲戌本的《凡例》比正文低两格,后面附的一首七律没有批语,而头两回的标题诗都有批语赞扬,也证明《凡例》与这首七律都是批者脂砚所作。
陈氏又说在脂本中,甲戌本的“正文所根据的底本是最早的,因此它比其他各本更接近于曹雪芹的原稿。……在标明为‘脂砚斋凡四阅评过’的庚辰本已不见《凡例》及所附的七律③……在后来的抄本上删去了这篇《凡例》”④也是脂砚自己删的,否则作者不便代删。
脂砚只留了《凡例》第五段,又删去六十字,作为第一回总评,应当照甲戌本第二回总评一样低两格。庚本第一回第二段(全抄本也有,未分段):“此回中凡用梦用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是第二段总评,与前面的一大段都是总批误入正文。这第二段总批与甲戌本那首七律上半首同一意义,是脂砚删去七律后改写的。
最后这一点似太牵强。这条总批是讲“此回中”的“梦”、“幻”等字象征全书旨义。七律上半首: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第一、第四句泛论人生,第二、第三句显指贾家与书中主角,不切合第一回的神话与“士隐家一段小荣枯”,⑤以及贾雨村喜剧性的恋爱。
陈氏说甲戌本正文的“底本是最早的,因此它比其他各本更接近曹雪芹的原稿”,似是根据俞平伯的理论──即甲戌本虽经书贾集批充总批,正文部份是一七五四本,脂本中的老大哥,因为它的第十三回接近删天香楼时原稿──但是陈氏倒果为因,而且仿佛以为作者原稿只有一个,到了四阅评本,已经不大接近原稿──由于抄手笔误、妄改?──又被脂砚删去《凡例》,代以总批二则。至于为什么不这么说,缺寥寥两句,含混压缩,想必也是因为有顾忌,“甲戌本最早论”属于胡适一系。
甲戌本第六回“姥”字下注:“音老,出偕(谐)声字笺。称呼毕肖。”(第三页)“(彳狂)”字下注:“音光,去声,游也,出偕(谐)声字笺。”(第五页下)现代通用“逛”,这俗字全抄本与庚本白文本都作“旷”,想必是较早的时期借用的字。白文本第十回又作“(犭往)”──第十回写秦氏的病,是删“淫丧天香楼”后补写的,所以此回是比较后期作品,似乎在这时期此字又是一个写法,后详。
正规庚本自第十二回起,第十五回用这字,也仍作“旷”(第三二一页第八行),到第十七、十八合回才写作“(亻狂)”,下注:“音光,去声,出偕(谐)声字笺。”(第三五二页)“谐声字笺”是《谐声品字笺》简称,上有:“姥,老母也。今江北变作老音,呼外祖母为姥……”“(亻往),读光去声,闲(亻往),无事闲行曰(亻往),亦作(亻狂)。”⑥甲戌本的抄手惯把单人旁误作双人旁,如探春的丫头侍书统作“待书”──各本同,庚本涂改为“侍”;但是只有甲戌本“(亻狂)”误作“(彳狂)”,看来,“待书”源出甲戌本。
“(亻往)”字注显然是庚本第十七、十八合回先有,然后在甲戌本移前,挪到这字在书中初次出现的第六回。
甲戌本第六回刘姥姥出场,几个“姥姥”之后忽然写作“僚(”僚“之”亻“换为”女“,下同,不注)僚”,此后“姥姥”、“僚僚”相间。“僚僚”这名词,只有庚本、己卯本第三十一至四十回回目页上有“村僚僚是信口开河”句──吴晓铃藏己酉(一七八九年)残本同──与庚本第四十一回正文,从第一句起接连三个“刘僚僚”,然后四次都是“姥姥”,又夹着一个“僚僚”。此后一概是“姥姥”。可见原作“僚僚”,后改“姥姥”,改得不彻底。此外还有全抄本第三十九回内全是“僚僚”涂改为“姥姥”,中间只夹着一个“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