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九零年左右,百廿回抄本与八十回抄本并行,可见有一部份读者不接受后四十回。如果并行的时期较早,甲辰本或者是酌采续书人改动前文处,第二十二回那就是他补的。但是一七八四年还没有百廿回本之说。
竹夫人谜似乎目光直射后四十回结局,难道除了续书人还有第二个人设想到同一个明净的悲剧收场--宝玉遗弃宝钗--不像所谓“旧时真本”宝钗嫁后早卒,宝玉作更夫,续娶沦为乞丐的湘云;与另一个补本的钗黛落教坊。这是单就书中恋爱的故事而言,后四十回的抄家根本敷衍了事,而另外两个本子想都极写抄家之惨,落教坊也是抄没人口发卖,包括家属。
这两种补本似乎也是悲剧。最早的三部《续红楼梦》倒都是悲剧,不像后来续的统统大团圆。这是当时的人对此书比较认真,知道大势无法挽回。所以补第二十二回的人预知宝玉娶宝钗、出家,也许并不是独特的见解。
大概不是续书人补的。那么在他以前已经有一个人插手,在他以后至少也有一人--后四十回有个接错的地方,似是程高前另人加工,添了一段。还添了别处没有?周春《阅〈红楼梦〉随笔》记一七九零年有人在浙买到百廿回抄本,这本子的后四十回是简短的旧本,还是扩充的,如程甲本?前八十回有没有甲本的特徵?
周汝昌说“乡屯”戚本改“乡(屯阝)”,俗本均作“村”,想必是指后出的坊本。甲本直到光绪年间,乙本与今乙本都简称“屯”。东北的屯最多。高鹗原籍辽宁。如果甲本的编辑是南人--北人也或者是东北、河北最熟悉这名词--一定会把第三十九回这个“屯”字与后四十回的许多“屯”字都改了,高氏重订乙本时已经看不到,不及保留。甲本不但没改,添写部份还也用“屯”字,如前引“差人下屯”。
乙本引言对后四十回显然不满:“至其原文,未敢臆改,俟再得善本,更为厘定,且不欲尽掩其本来面目也。”可见程高并不是完全没有鉴别力。但是高鹗重订乙本,所改的全在前八十回,后四十回似乎分毫未动。为什么他们俩赞扬的反而要改,贬抑的反而不改?理由很明显:甲本前八十回改得极少--大部份是原续书人改的--而后四十回甲本大段添改。是高氏自己刚改完的,当然不再改。因此甲本也是高氏手笔。
至少我们现在比较知道后四十回是怎样形成的。至于有没有曹雪芹的残稿在内,也许已经间接的答复了这问题。当然这问题不免涉及原著八十回后事的推测,一言难尽,改日再谈。正是: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红楼梦插曲之一--高鹗、袭人与畹君高鹗对袭人特别注目,从甲本到乙本,一改再改,锲而不舍,初则春秋笔法一字之贬,进而形容得不堪,是高本违反原书旨意最突出的例子。恨袭人的固然不止他一个,晚清评家统统大骂,唯一例外的王雪香需要取个护花主人的别号,保护花袭人。但是高鹗生平刚巧有件事,也许使他看了袭人格外有点感触。
吴世昌著“从高鹗生平论其作品思想”--载文史第四辑--内有:“高鹗在戊申中举前似乎还有一妾(?)和他离异,自去念佛修行。‘砚香词’的末一首‘惜余春慢’显然即指此事,原词曾有涂改,照录如下:春色阑珊,东风漂泊,忍见名花无主。钗头凤拆,镜里鸾孤,谁画小奁眉妩?曾说前生后生,梵呗清禅,只侬(原作“共谁”)挥尘。恰盈盈刚有,半窗灯火,照人凄楚。
那便向粥鼓钟鱼,妙莲台畔,领取蒲团花雨?兰芽忒(原作“大”)小,萱草都衰,担尽一身甘苦。漫恨天心不平,从古佳人(原作“红颜”),总归黄土。更饶(原作“纵凭”)伊槌(原作“打”)破虚空,也只问天无语。
此妾大概原为乐户或女伶(“名花”),〔按名花通指妓女,倘称女伶为名花,恐怕会被打嘴巴子。〕在高家还生下了孩子(“兰花忒小”),又要伺候高鹗的衰迈老母(“萱草都衰”),大概也是受不了痛苦(担尽一身甘苦)才离开他们。据本末所附的“砚香词校记”知与高鹗结识已久。离异以后,他还常去找她。集中有一首“唐多令”的小题是:“题畹君话萐”,其下片全是调笑之词。另有一首“金缕曲”,原稿上有被重抄此词的纸片所掩盖的题记:不见畹君三年矣。戊申秋隽,把晤灯前,浑疑梦幻。归来欲作数语,辄怔忡而止。十月旬日,灯下独酌,忍酸制此,不复计工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