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老汉在排上忧心忡忡,说:“福运,你也太过分了,你把他留在那里,前不着村,後不挨店,夜里怎麽办?”
福运说:“让他和那女吊死鬼过夜吧!”
七老汉说:“把排靠岸,等等他吧?”
福运说:“让他受受苦,死不了的,咱走咱的!”
金狗呆呆地站在岸边。当福运将他丢弃在这里的那阵,他愤怒得想要杀人,恨不得一个猛子扎下水,跟着那排泅浮,追上去把排捣碎。但後来,他就笑了,如果这种惩罚能减轻七老汉和福运对他的仇恨,他甘心在这里待上一夜。多少天来,他第一次心里稍稍平衡了一些,脸上泛上一丝无声的笑。幸好,又一只船从上边撑下来,船上的人认识金狗,停船让金狗坐了,已是黄昏,继续向白石寨行去。
金狗坐的船身轻体小,下行得特别快,到了七里峡下五里处,就远远看得见了七老汉和福运的柴排。金狗坐在舱里,不让福运看见他,相距半里之遥,船上的人突然大叫:“不好了,前边的排出事了!”金狗闻声出舱,看见柴排通过河面,横过河面上空的一道电话线因一边电杆弯倒,线低垂河面,柴排发现时已来不及,福运忙中用竹篙挑线,没有挑中,线便拦腰将他拉落水中,柴排压过,拉断了电线,几捆堆在排上的梢子柴也散落河中。七老汉失声痛叫:“福运!福运!”慌乱中将排往岸边靠去。金狗也急了,他知道福运水性并不十分好,落水後排又从身上通过,一定是被水卷入前边的河槽子去了,便不等船冲下去,一个跃子就投入水中,使劲往前划。果然,前面的河槽子里,福运冒了一下,又不见了,金狗泅过去,抓住了福运的头发提起来,赶来的船,伸过了篙,福运抓住被拉上船了。篙来再让金狗抓时,金狗没有抓住,忽觉得有一股力量在拉他,吸他,水旋得像龙卷风,他叫声“不好”!拚足力气挣扎,但还是被卷吸过去,最後全身被夹在一个暗礁石缝。七老汉已经泅下水了,水鬼一样贴在礁石上,发现了他,拉住他的双脚往外拉,终於拉出来;金狗的一条胳膊脱臼了,疼痛得不能动弹。
福运背着金狗上了排,千声万声向金狗赔罪,金狗说:“得了,福运,我没有忌恨你。你把我丢在七里峡,我知道你嫌我愧对了小水,你应该是这样的。”福运和七老汉帮着按接金狗的胳膊,却怎麽也按接不上,那胳膊越发变紫变黑,肿得很粗了,只有到了白石寨进医院去看医生。
福运说:“金狗哥,我总不明白你怎麽不要小水了,是小水做了伤你心的事了?”
金狗说:“没有。”
福运说:“那你怎麽能这样?!”
金狗到了此时,只好老老实实把情况说了,七老汉和福运都呆了,默不作声。船泊泊地在水里下行了一二里。金狗说:“福运,即就是与英英最後事不成,我和小水的事也怕是不会再成了。我有一句话,你肯不肯听?”
福运问:“什麽话?”
金狗话未出,眼睛却潮了:“小水是好女子,她命太不好了,没爹没娘,韩伯是个粗心人,光棍了一辈子,心也野,不会疼爱人,麻子外爷护小水,可他年纪太大,往後你就要多帮她呀!我知道你是去了铁匠铺,我感激你,一辈子感激你!”
福运是实诚人,倒被金狗几句话说得动情,当下点了头。
船排到了白石寨。天已擦黑,三人去了医院,医生为金狗按接了胳膊,返回排上已是万家灯火了。福运说:“金狗哥,我陪你去铁匠铺吧,事到如今,你也不能再不去呀!”
金狗面有难色道:“我何不想去,可麻子外爷他会不让我进门的,要是一闹,小水更伤心的。”
福运也觉得是。七老汉却叫福运到一边,说:“你去把小水叫来,让他们在排上说说话。金狗今日订婚,他能跑来,还不是再想见见小水吗?”
福运就装作去给七老汉打酒,跳上岸小跑往铁匠铺去。
铁匠铺里,麻子外爷病未好,小水也病倒了,头痛,心口疼,饮食不进。麻子外爷吓得发慌,拖着病身子去买了许多止痛片,给小水吃了也无济於事,便去请了寨城西关一位巫师,巫师看了小水,说是撞了鬼了。麻子问:有死鬼缠人,有没有活鬼缠人?巫师说,当然有缠人的活鬼,他虽没死,可魂魄来缠,比死鬼倒凶出几倍。麻子就破口大骂金狗!巫师便在一张黄表上画了符,一张压在炕席下,一张贴在门框上,说一天後家宅安全,人体康复。但小水还是身子沉重,且动不动就哭。福运赶来,铺门掩着,听见小水哭,劝慰了几句,小水方坐起来强装笑脸问村里事,问船上事,却只字不提金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