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正一个人先回到了乡政府的办公室,石雕木刻般地坐着落泪。当回到大院的田一申一声声叫他的时候,他拒不开门,田一申站在门外劝他,要他不要为一个女人伤心,他竟破口大骂,骂田一申不是好东西。田一申静静听着骂,却听出骂着骂着就不是骂他了,骂的还有他田中正自己,还有田有善,连他们田家和那巩家都骂到了。田一申吓得坐在门外不敢回声,也不敢离去。足足一个小时後,田中正恢复了冷静,他意识到陆翠翠是为了他的前途事业而失掉了,而曾经得到的陆翠翠却也正是他这个书记才得到的。翠翠已死,死了的就死去吧,既然为了前途事业失去了许多,他才要更加看重自己的前途事业,而得到他更要得到的东西!
他打开了门,没想田一申还坐在门口,他真有些感动了,甚至有些抱歉,说:“你还没走?”
田一申说:“你今晚是新婚之夜呀,你一定要回家去!”
田中正是在说给田一申,也是在说给自己,喃喃道:“我是要回家去的,我是要回家去的。”
这时候,镇东的十字路口上,一堆送亡魂的阴纸烧起来了。黑黑的夜里,它红得像一堆血,渡口上的韩文举看见了,仙游川的村人也看见了。
第九章
五天後,河运队果然进行整顿,扩大了三只船和十个人。但对於队长的人事安排问题,并没有召集全队人员选举,而是乡政府全体干部参加,河运队只叫了六个小组长。金狗自然被特邀列席。会议整整召开了一天一夜。早晨,田中正主持会,说明了会议意图,反覆强调这是尊重大家意见才召开的,要大家发表主见,看原任的两个队长合适不合适,能不能继续担任,如果不称职,谁又可以胜任?田中正讲了半个早晨,让大家发言时,却谁也不说话,皆埋了头,各自抽烟,地上的烟蒂像满天星一样稠密,其腾腾烟雾使三个女同志接受不了,一齐到门口大声咳嗽。这种沉闷的僵局一直挨到饭辰,大师傅赵望山在厨房门口喊:“开饭了!”田中正说:“大家不发言,是不是没考虑成熟?那就吃饭吧,一边吃,一边考虑,中午谈吧。”吃饭在乡政府的大院里,大家不去坐着凳子围桌子,全端着饭碗蹲在台阶上,花坛栏上,画有棋盘的石条桌上。为了避免是非,皆闭口不提人选事,各显其能地笑说民间的粗俗故事。金狗第一次参加这类会,直觉得好笑,偏一句也不说,他要观看“河里涨水”。自田中正“熟亲”之後,金狗就估计到形势於自己十分有利,他就去给雷大空说明不再去做生意办商店了;人生极关键的一步,他是一定要走好的!现在,蔡大安为他争取名额而又让他为这次选举取得私利,金狗心里是明白的。他要稳住蔡大安,同时又不能因此而进一步恶下田一申,将蔡大安和田一申两人抓住了,这便是抓住了田中正,他要站在他们三人复杂而微妙的关系的肩膀上,走出农村,走进州城去。於是,金狗装得多麽混沌啊,他口里没有了嬉笑怒骂的言语,说正经事木讷不清,聊“金黄色”故事异常活跃,却用眼睛留神着田一申和蔡大安的一切动静。
田一申和蔡大安却也显得若无其事,一边吃饭,一边还各自奚落。蔡大安说田一申和赵望山关系好,碗里打的菜多,田一申则作践蔡大安如何在家怕老婆,编得有情节有细节,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蔡大安说:“你那妹子是那种人吗?不是吹的,我回去什麽干过?仰面朝上往炕上一倒,她饭也端上来了,菜也端上来了,敢说个不字?婆娘家的,吃咱饭,跟咱转,黑来了摸咱XX蛋!”田一申说:“你别说大话不怕闪了腰!二月二我到你家去,你婆娘骑在你身上干啥哩?打哩!我一进门,你倒说:老田,这婆娘家是个累赘,我驮了卖了去!”
金狗真服了他们还能热乎到这步程度,赔着笑了几声,就去和大院门口坐着的几个放了学的孩子戏耍。孩子们都八九岁,天真可爱,互相比试自己的学习成绩。赵望山的小儿说:“我算术好,长大了当算术老师!”文书的小女说:“我语文好,长大像爹一样当文书!”妇联主任的儿子说:“我长大了撑船呀!小龙,你什麽都是不及格,看你长大干啥呀?”小龙是田中正的小外甥,田中正带着在镇小学插班。小龙说:“我什麽也不学,将来像我舅一样,管你们!”金狗正笑笑地听他们说话,脸上顿时僵住了。正要对小龙说什麽,蔡大安在那边喊:“金狗,身上带纸没有,我上个厕所!”金狗说没有,却将香烟盒的烟掏了,将空盒给他。蔡大安突然低声说:“你怎麽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