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时我自己却也会呼叫一两声,譬如六年前我在桂林写的一篇散文《长夜》里,就说过“这是光明的呼声,它会把白昼给我们唤醒。漫漫的长夜逼近它的终点了。”那文章的确是在寒冷的深夜里写的,我真实地写下了我当时的感觉和感想。
上面的话是我在一年前写的。现在《寒夜》再版本要发印了,我不想为它另写後记,因为要说的话太多,假使全写出来,应该是另一部更长的《寒夜》。今天天气的确冷得可怕,我左手边摊开的一张《大公报》上就有着“全天在零度以下,两天来收路屍共一百多具”的标题。窗外冷风呼呼地吹着,没有关紧的门不时发出咿呀的声音,我那两只躲在皮鞋里的脚已经快冻僵了。一年前,两年前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寒夜”。我还活着,我没有患肺病死去,也没有冻死,这是我的幸运。书销去五千册,并不是什麽值得高兴的事。我知道许多写得更坏的书都有更畅的销场。
巴金 一九四八年一月下旬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