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斧不知道顾益民和陈永良曾经的主仆关系,他在齐家村住了十天后,率领着大队土匪去刘村领取顾益民的枪支赎金,留下两个土匪看管顾益民。
土匪们呼啸而去后,陈永良觉得机会来了,他悄悄将村里有威望的长者召集到一起,明确告诉他们,不管什么后果,他都要营救顾益民,齐家村的长者赞成陈永良,他们说:
“别说是溪镇商会会长顾益民了,即便是其他人家的人票,也岂能见死不救。”
陈永良说一旦救出顾益民,土匪必定会来报复,他让村里人悄悄准备好行李,该带走的东西都带走,邻村有亲友的暂时躲到邻村去,没有亲友的走水路,躲到万亩荡的芦苇丛里去。他和陈耀武又去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计划如何救出顾益民,商议后决定以日照为信号,当下午的阳光照到院子西墙时,那几个年轻人悄悄躲到院门外,他和陈耀武先动手控制土匪,听到喊声后他们冲进来,合力把土匪捆绑起来。
陈耀武说:“捆绑什么,杀了这两个伤天害理的土匪。”
陈永良连连摇头说:“万万不可,我们是救人,不是杀人。”
六十五
早晨的时候,林祥福来到溪镇的码头,身后是八个民团士兵抬着的轿子。他站在湿漉漉的石阶上,对着十几条大小船只和坐在上面的船家说:
“我要去刘村送赎金,谁送我去?”
坐在早晨阳光里的船家们一声不吭,张一斧凶狠残暴的传闻,让这些船家胆战心惊,林祥福站在那里喊了三声,船家们不是低头,就是扭头,或者转身进到舱里,林祥福喊出第四声:
“谁送我去刘村?”
林祥福听到了划水声和船与船的碰撞声,那个吓傻过的曾万福划着竹篷小舟,从几条船的中间驶了过来,靠在林祥福脚旁的石阶上,他对林祥福说:
“林老爷,请上船。”
曾万福的船装上枪支后,在旭日东升里划向万亩荡的刘村。林祥福坐在船头神情严肃,曾万福在船尾奋力划桨,劈波斩浪而去。林祥福思绪万千,他想起十七年前怀抱林百家,身背包袱,坐船前往溪镇寻找小美的情景。也是在这个宽广的水面上,也是这样的竹篷小舟,也是这样的船家。林祥福突然感到眼前的曾万福可能就是十七年前将他带到溪镇的船家,林祥福开口询问,曾万福点点头说就是他,他之所以还记得,是林祥福当初背了一个庞大包袱。林祥福微微一笑,他说没想到十七年后重新坐上曾万福的小船。他告诉曾万福,船资是两块银元,为防被土匪掠去,放在商会那里,等他们带上顾会长返回溪镇,他即可去取。曾万福说两块银元太多了,船资最多也就是几文铜钱。林祥福摇摇头,说此行非同寻常,两块银元不多。此后林祥福不再说话,他听着波浪擦着船舷,仿佛是木器社砂纸擦着家具的声响。
这时候是秋收时节,林祥福满眼望去不见人影,只有荒芜的田地和倒塌的茅屋,还有几具森森白骨遗弃在岸边。林祥福想起曾经的繁荣景象,稻谷麦子棉花油菜花芦苇青草竹林树林布满田野,炊烟在屋顶袅袅升起,耕牛在田地里哞哞叫响,农夫在田埂上三三两两走来和走去……如今匪患兵乱让人们流离失所,杀伤死亡让万亩荡没有了人烟,林祥福见到一个白发老人拄着歪曲的树枝,拉着一个幼儿的手站在岸上朝他们张望。
中午的时候,他们来到刘村的码头。几个土匪和一辆板车等候在那里,土匪向站在船头的林祥福喊叫:
“枪送来了?”
林祥福指指船舱回答:“在这里。”
船到码头,土匪说:“把枪递上来。”
林祥福问:“顾会长呢?”
土匪说:“把枪递上来,带你去见他。”
林祥福向曾万福点点头,曾万福将船靠上去,把缆绳系在水边一棵柳树上,进了船舱把枪一支支递给船头的林祥福,林祥福又递给土匪。枪支装上板车后,林祥福跳上岸,曾万福回到船尾蹲下,看着林祥福跟着土匪和装着枪支的板车在小路上走去。
林祥福走进村庄,一些身上挂着长枪和烟枪的土匪看见林祥福时嘿嘿地笑,这些土匪手里端着饭碗,一边往嘴里扒拉米饭一边和走在林祥福前面的几个土匪说话。
“枪送来啦。”
“送来啦。”
领路的土匪把林祥福带到一幢砖瓦房前,让他坐在门槛上,对站在那里的土匪说:
“好好招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