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死去了父亲。十九岁,由于家庭包办婚姻的不如意,在成亲后不几天,他就离开家,出外谋生。一直没有稳定的职业,挣扎在饥饿线上,流浪江南。对于世态人情,有切身的体会。当时的生活十分困苦,却给后来写作提供了源泉。
也就是十九岁那一年,他在苏州,写了《旧新娘》、《桃花劫》各三四千字。二十岁,写《青衫泪》,大概穷途末路,发牢骚,寄幻想于未来。原计划写成长篇,可是只写到十七回为止,没有写完。二十一岁,写《未婚妻》、《紫玉成烟》。二十三岁,写《未婚夫》。二十四岁,写《南国相思谱》,曾在芜湖《工商日报》连载,是否登完,不得而知。
这些早期习作,都是文言的。在叙述描写之中,夹杂许多诗词,用以表露文采。他寄了一些给《小说月报》的编者恽铁樵,得到回信称赞,但始终未见发表。
二十四岁的后期,他开始写白话小说。一篇《真假宝玉》约三千字;一篇《小说迷魂游地府记》,约一万字。他记得是在《民国日报》连载的。他的“创作欲”这时已经上升到“发表欲”,以在报刊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为乐事,并不计较稿费。事实上,报刊对于这样初事写作的人,肯寄点邮票作为报酬,就算得相当重视的了。
时间是民国初年,社会还完全在封建势力支配之下。知识分子从帖括中解放出来,为时未久,能够致力于小说的创作,原是难能可贵的。但从他初期作品那些篇名中,却看不出有什么重要意义的题材。可以说,那只是追求时好,投合编者口胃,争取发表而已。
当时报刊,按照小说故事情节,分为:社会小说,言情小说,政治小说,爱国小说,伦理小说,武侠小说,侦探小说等等。在比重上,言情小说的读者最普遍,编者最欢迎,作者最多,因而又细分作:爱情小说,哀情小说,奇情小说,侠情小说等等。他的初期作品,无疑是属于言情小说一类。他自己说,写《青衫泪》是模拟《花月痕》的。其实不仅如此。当时言情小说作者当作典范的,还有《青楼梦》、《海上花列传》、《海上繁华梦》等小说。走这条路子,决非“取法乎上”是很明白的。
然而值得庆幸的,他走这条路没有走通,到此止步了。
二期
1919年秋天,他来到北京,先在《益世报》做校对,后在上海《申报》驻京办事处做编辑。“五四”运动的浪涛,震撼着所有青年人,他自然也无从例外。只是他爱好钻研古典文学,装了一肚皮词章,对于《文学改良刍议》,虽然原是赞同,究竟不无保留。他有了正式工作以后,收入不甚菲薄,就不大想写作了。因为却不过朋友的情面,到京第二年,给芜湖《工商日报》写了一篇《皖江潮》,约莫七八万字。这篇之后,有四五年他没有再写小说。
写《皖江潮》这一年,他二十六岁。从写作时间的连续性说,应是他初期作品的最末一篇。但无论就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上看,却属于第二期作品的第一篇。因为他开始从旧式言情小说的窠臼中摆脱出来,走向讽刺和谴责的路子了。他自己不大重视这一篇,我却认为这是他从事写作以来的重要转折点,是关键性的一篇。
1924年4月,《益世报》总编辑成舍我,离开报社,自己创办《世界晚报》。他们是老同事,在《益世报》的时候,互相唱和,诗酒留连(《春明外史》中有杨杏园和舒九成联句的描写,就记的是他和成舍我吟诗故事),很谈得来。成舍我“知人善任”,心目中早安排了他在晚报担任的角色,约请他主编一版副刊,并言定写一篇连载小说。他接受了,副刊取名《夜光》,小说取名《春明外史》。——自此以后,他无论在哪家报社担任何种职务,总归要兼编一个副刊,自撰一篇、甚至两篇小说,按日连载,这成了惯例。一般是每天刊登五百字左右。《春明外史》共有一百多万字,直到1929年才告结束。也就是说,他二十岁时写起,三十五岁才写完。这篇之后,接着他又在《世界晚报》发表了《斯人记》。1925年2月,成舍我于晚报之外,又创办了《世界日报》。仍然请他兼编一个副刊,取名《明珠》(另外有个新文艺副刊,刘半农主编)。他先发表的连载,题为《新斩鬼传》。针对当时社会不良现象,备极讽嘲。因为写的是抽象人物,尽管也很淋漓尽致,一般读者不能十分理解,“叫座”的能力不高。这篇登完,接着发表了《金粉世家》,却又引起热烈的高潮。特别是有文化的家庭妇女,都很爱读;那些阅读能力差的、目力不济的老太太,天天让人念给她听。受欢迎的情况,可以想见。这篇小说也很长,报上连载好几年。结束后,他继续给《世界日报》写了《第二皇后》。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这篇没有在报上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