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吕氏道:“老三,怕我亏了你是不是?两壶好酒一个肥猪头,亏不了你,这个家,我做主。”
樊三看看上官父子,笑道:“这我知道,你是铁匠家掌钳的,光着脊梁抡大锤的老娘们,全中国就你一个,那劲头儿……”他怪模怪样地笑起来。
上官吕氏拍他一掌,道:“放你娘的臊,三,别走,怎么说也是两条性命,种马是你的儿,这驴就是你的儿媳妇,肚里的小骡,就是你孙子。拿出你的真本事来,活了,谢你,赏你;死了,不怨你,怨我福薄担不上。”
樊三为难地说:“你都给我认了驴马亲家了,还叫我说啥?试试吧,死驴当成活驴医。”
“这就对了。三,别听司马家大疯子胡吣,日本人来干啥?再说,你这是积德行善。鬼都绕着善人走。”上官吕氏说。
樊三解开牛皮兜子,摸出一瓶绿油油的东西,道:“这是我家祖传秘方配成的神药,专治牲畜横生竖产,灌上这药,再生不下来,孙悟空来了也没治了。爷们,”他招呼上官寿喜,“过来帮个手。”
上官吕氏道:“我来帮你,他笨手笨脚。”
樊三道:“上官家母鸡打鸣公鸡不下蛋。”
上官福禄道:“三弟,要骂就直着骂,别拐弯抹角。”
樊三道:“生气啦?”
上官吕氏道:“别磨牙啦,说,怎么着弄?”
樊三道:“把驴头搬起来,我要给它灌药!”
上官吕氏叉开腿,憋足劲,抱着驴脖子,把驴头抬起来。驴头摆动,驴鼻孔里喷出粗气。
“再抬高点儿!”樊三大声说。
上官吕氏又用劲,鼻孔里喷出粗气。
樊三不满地说:“你们爷俩,是死人吗?”
上官父子上来帮忙,差点儿踩着驴腿。吕氏翻白眼。樊三摇头。终于把驴头高高抬起。驴翻着肥厚的唇,龇出长牙。樊三把一只用牛角磨成的漏斗插进驴嘴,将那瓶绿油油的液体灌了进去。
上官吕氏喘粗气。
樊三摸出烟袋,装了一锅烟,蹲下,划着洋火,点烟,深吸一口,两道白烟从他的鼻孔里喷出。他说:
“日本人占了县城,把张唯汉县长杀了,把张唯汉县长的家眷奸了。”
上官吕氏问:“又是司马家传出来的消息?”
樊三道:“不是,是我的拜把子兄弟说的,他家住在县城东门外。”
上官吕氏道:“十里路没真信儿。”
上官寿喜道:“司马库带家丁到桥头上布火阵了,看样儿不会假。”
上官吕氏愤怒地看着儿子,道:“正八经的话你一句也听不到,歪门邪道的话你一句也落不下。亏你还是个男人,是一大群孩子的爹,你脖子上挑着的是颗葫芦还是个脑袋?你们也不想想,日本人不是爹生娘养的?他们跟咱这些老百姓无仇无怨,能怎么样咱?跑得再快能跑过枪子儿?藏,藏到哪天是个头儿?”
在她的教训下,上官父子低着头不敢吭气。樊三磕掉烟锅里的灰,解嘲地干咳几声,说:“还是老嫂子目光远大,看事透彻。您这么一说,我这心里也踏实了不少。是啊,往哪儿跑?往哪儿藏?人能跑能藏,可我那匹大叫驴、那匹大种马,都像大山一样,如何藏得住?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去它娘的,不管它,咱先把这小骡子折腾出来再说。”
上官吕氏欣慰地说:“这就对了!”
樊三脱掉褂子,紧紧腰带,清清嗓子,像即将登台比武的武师一样。上官吕氏满意地频频点头,嘴里唠叨着:“三,这就对了;这就对了,老三。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接下骡子,我多给你一瓶酒,敲着锣鼓给你扬名去。”
樊三道:“都是屁话,老嫂子,谁让你家的驴怀着我家的种呢?这叫包种包收,一包到底。”他围着驴转了一圈,扯扯那条小骡腿,咕哝着:“驴亲家,这是一道鬼门关,你也赌口气,给三爷我长长脸。”他拍拍驴头,说,“爷们,找绳子,找杠子,把它抬起来,让它站立,躺着是生不出来的。”
上官父子望着上官吕氏。
上官吕氏说:“照你三爷说的办。”
上官父子拿来绳子和杠子。樊三接过绳子,从驴的前腿后穿过去,在上边打了一个结,用手提着,说:“穿杠子进来。”
上官福禄把杠子穿进绳扣。
“你到那边去。”樊三命令上官寿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