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玉生站在龙脖上和下边的人拉着一根绳子正比量什么。玉生喊着“左一点”“右一点”,小俊偷偷看了一眼,紧接着滚下了几点泪珠,还没有来得及擦,已被大年老婆看见。大年老婆猜透了她的心事,更觉她可怜。大年老婆想给她介绍个对象,一边劈着玉蜀黍,一边数算着村子里未订婚的青年男子,想来想去,想出一个人来。大年老婆等小俊刚才的心情平息下去,故意把口气放得平淡淡地向她说:“小俊!再给你介绍个对象吧?”小俊这会的心情已经平静了好多,只叹了一口气说:“婶婶呀!人家谁还会把咱当个人呢?”说了这么一句话,才平静下去的心情又觉有点跳动,跟着就又来了两眶子眼泪,不过这一次控制得好,没有流出来。大年老婆用嘴指了指西边地里说:“你觉着满喜怎么样?”
小俊一想到玉生,觉着满喜差得多;可是撇开了玉生,又觉着满喜不错——做活那股泼辣劲,谁看见都不得不服;虽然好说怪话、办怪事,可是又有个好心肠。她和玉生离婚以后,不记得什么时候,满喜的影子也从她脑子里很快地溜过一次,那时候也想到满喜这些长处,不过因为那时候的思想不实际,希望着她妈能把她和有翼的事包办成功,再加上那时候她家还留着那么多自留地,满喜也没有入社,把她家的地和满喜的地一比,觉着满喜是穷光蛋,提不到话下,所以只那么一溜就过去了。现在她爹要把多留的地入了社,满喜也入社了。她在玉生家住过一年,别的进步道理虽说没有接受多少,入了社的人穷富不在土地多少却知道得很清楚,所以又不觉得满喜是穷光蛋了。至于满喜这个人,从各方面比起来要比有翼强得多,这个道理她仍不能了解,总还以为有翼好,不过有翼已经公开声明不愿意和她订婚,她也就断了那股念头。她从这各方面一想,心眼儿有点活动。
大年老婆见她一大会没有答话,从神色上看到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继续和她说:“你要是觉着可以的话,我就和满喜提一提!”小俊马上还答不出话来,停了一阵,她无精打采地说:“婶婶!还是不要提吧!提一下谁知道他要说出什么怪话来呢?”大年老婆说:“不怕!他在我跟前不会说出什么怪话来!”小俊说:“可是他要到别处去说呢?”要想叫满喜绝对不说怪话,大年老婆也不敢保险,所以马上也回答不出,只笑了一笑。就在这时候,她们两个人已经把一铺玉蜀黍劈完,大年和登高已经另外割倒了好几铺,两个人便各自转移到一个铺边去了。
过了一会,龙脖上那几个人做完了事往回走,袁丁未叫住了走在后边的张副区长,问他卖出的驴被老牙行李林虎屈了价,能不能去找后账。张信早恨李林虎他们几个流氓不该借着几头破牲口,成天在临河镇集上掉来换去骗农民的钱,但是他对袁丁未这个小反倒在入社之前抢着卖驴,也没有好感,便先批评他说:“没有像你这样的人供给那些流氓吃饭,也早把他们饿得改行了!”袁丁未说:“那一回已经做错了,现在还能不能从他手里把驴倒回来呢?”张信说:“只要你能证明他是转卖了的话,可以和他讲讲道理!牲口是叫卖给农民用的,不是叫他们当成人民币在市上流通着扰乱市价的!”
天成的黄豆割完了。天成向满喜道过谢,满喜便回到自己地里。满喜让小俊回去,天成还说再让小俊多给他做一会。满喜说:“回去吧!我们的也快完了!”
小俊走后,大年老婆把满喜叫到跟前说:“满喜!给你介绍个对象吧!”“哪里的?”“还是三里湾的!”“谁?”“小俊怎么样?”“我又不是收破烂的!”“你这孩子!人家就怕你说怪话!人家这两天不是也转变了吗?玉梅不是说过你是保人吗?”“我保的是她妈!”“连她妈那么个人你还敢保哩!青年人不是更会转变得快吗?”满喜也觉着刚才那怪话不该说——他想:“不论算不算对象,人家既然觉悟了,知道以前不对了,为什么还要笑话人家呢?”他说:“婶婶!我是跟你说着玩的!可不要让人家知道了!”大年老婆见他转了点弯,便劝他说:“满喜!我看你可以考虑考虑!那闺女长得蛮好看,也很伶俐,只要思想转变好了,还是个好闺女!”满喜想了想笑着说:“可是她妈骂过我,说叫我一辈子也找不下个对象,我怎么反能去找她呢?”玉梅隔着个铺,早就听见他们谈的是什么,听到这里也插话说:“她说叫你一辈子找不下对象,你把对象找到她家里去,不是更叫她没有话说吗?”大年老婆也开着玩笑说:“真要成了亲的话,你这个当女婿的不简单——还给丈母当过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