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房里的预备会开完了,村里、社里的干部们及县委刘副书记和其他外来的干部们,都从布幕后转出来跳下走廊坐到台下,金生留在台上做主席。金生宣布了开会,先让张永清作了一次扩社、开渠的动员讲话。张永清讲起话来像演戏,大家听起来管保不瞌睡。他从两条道路讲起,说明了只有社会主义道路才是光明大道,接着又用老梁同志的三张画说明了怎样走到社会主义,最后讲到当前的任务是继续组织起来发展生产,也就是扩社、开渠。老梁的三张画一挂出来就已经把大家的兴趣提起来了,再加上他这一讲,大家响应的劲头就更大了一些。他在讲话中,常用问答的口气来鼓励大家的情绪,例如:“有没有信心?”“有!”“干不干?”“干!”正在这一问一答的时候,有人想看看平常表示不愿意入社、不愿意开渠的人们现在有什么表现,发现马有余一声不响地也坐在后边一个角落上,眼睛不对着张永清,却对着黄大年、王满喜两个人在答话时候举起的拳头。
张永清讲完以后,金生又站起来说话了。他说:“主张个人发财不顾别人死活的资本主义思想,妨害着咱们走社会主义道路,这道理已经讲过很多次了,只是根据这种道理来检查自己有没有资本主义思想,不只大家都还做得不太够,连我们党内也做得不够,有些个别同志的资本主义思想还很严重。像范登高和袁天成两位老同志,就还有严重的资本主义思想。我们支部大伙儿在这几天帮着他们检查了一下,决定让他们两位在今天的大会上向大家作个检讨。现在就让他们两位发言。”又个别向他们两个人说:“你们谁先讲?”范登高说:“我先讲。”接着便走上台去。
范登高在减租减息时候,讲起话来要比张永清还受人欢迎,可是近几年来,一上台大家就不感兴趣,因为他已经变得只会说一些口不照心教训别人的话。这一次金生说让他检讨,大家都不太相信他还会承认他不是万分正确的大干部。他的女儿灵芝也担心他不拿出真心话来,让大家失望。只见范登高说:“我这几年有个大错误,向你们大家谈谈!”他才开口,就有人互相低声说:“听!又摆开教训人的架子了!”范登高接着说:“我走了资本主义道路,只注意了自己的生产,没有带着大家走社会主义道路!现在我觉悟了!一个党员不应该带头发展资本主义!我马上来改正!从今以后,我一定要带着大家走社会主义道路!村里的社不是要扩大了吗?我马上带头报名入社!我已经把赶骡的小聚打发了!我情愿带头把我的两个骡子一齐入到社里!我这人说到哪里要做到哪里!现在先向你们大家表明一下!完了!”他声明“完了”以后,没有看清楚谁在下边鼓了两下掌,可是只响了两下子。他等了一下,见前边鼓掌的那个人也没有再继续,别的人也没有响应,只好悄悄地退到台下来。
金生听了登高的检讨,觉着很为难。范登高这几天在党的会议中间,因为有些老同志揭发着他的错误,他的检讨比今天在这里谈的要老实得多,可是今天当着群众的面,他又摆出领导人、老干部的神气来,惹得大家非常不满。在这种情况下,金生觉着在没有征求群众再给他提意见帮助他反省之前,党首先应该对他这次检讨表示一下态度,只是自己要代表党来讲这话,会弄得范登高更不能考虑别人的意见。因为范登高在经济上定的是资本主义道路,在政治上又是满脑子个人英雄主义思想,常以为金生时时都在跟他抢领导权,现在要听到金生的批评,一定要以为金生是组织群众打击他,再不会想到别人的意见能帮助他进步。金生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当范登高下台之后,自己又站到主席地位上,很大一会没有讲出话来。
县委刘副书记了解金生和登高的这种关系,见金生为难,自己便站起来说:“主席!我讲几句话!”金生把他请上台,他说:“范登高同志认识了自己的错误,表示了改正的决心,这是值得大家欢迎的;可是在态度上不对头——还是站在群众的头上当老爷——这种态度是要不得的!自己早已落在大家的后面,还口口声声要‘带头’,还说‘要带着大家走社会主义道路’。农民入了农业生产合作社就是走了社会主义道路。在三里湾,这条道路有好多人已经走了二年了你还没有走!你带什么头?不是什么‘带头’,应该说是‘学步’!学步能不能学好,还要看自己的表现,还要靠群众监督!第一步先要求能赶上大家!赶上了以后,大家要是公认你还能带头的话,到那时候你自然还能带头!现在不行!现在得先放下那个虚伪的架子!党内给你的处分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大家呢?你不愿意放下架子我替你放下!范登高同志的思想、行动已经变得不像个党员了,这次认识了自己的错误之后,党给他的处分是留党察看。请党内党外的同志们大家监督着他,看他以后还能不能做个党员!不只对范登高,对其他党员也一样——不论党内党外,只要有人发现哪一个党员不像个党员了,都请帮忙告诉支部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