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的人们虽然谁也忙得顾不上说话,马有翼仍旧找不着事——木锨、扫帚都拿过了,只是找不到下手的空儿。
老远的一个小场上有人喊:“有余!能不能给我匀一个人来帮一帮忙?”有余停住木锨看了看是袁天成,便向有翼说:“有翼!给姨夫帮忙去吧!”
有翼得着这么个差使,便通过社的大场边,往袁天成的小场上去。当他走过社的大场时候,社里有人喊着袁天成开玩笑说:“喂!要不要社里给你拨个帮忙的人?”天成老汉没有答话。
天成老汉是社员,不过他的自留地比入社地还多,到了忙时候,他要做他的活,社里掌握不住他的工,所以大家对他都有意见。刚才那个社员问他要不要社里拨人帮他,就是见他忙不过来,表示幸灾乐祸的意思。
在入社时候留这么多的自留地,也是他那个能不够老婆给他出的鬼主意。按他们的社章规定,自留地不得超过个人所有土地总数百分之二十,可是他有个早已参了军的弟弟,他老婆能不够便从他这个弟弟身上想出主意来了。能不够到临河镇找着了她自己娘家的当牙行的哥哥,给她捏造了个分家合同,说是袁天成弟弟临走的时候已经同着他舅舅把家分开了——袁天成舅舅死了,无法对证。能不够叫袁天成向社里说他当不了弟弟的家,不能替弟弟把土地入了社;至于自己名下的土地,仍可以按百分之二十留自留地。当时有些社员见他这么说,明知道他是打埋伏,不想要他,经过几天研究之后,还是要了。为什么经过研究又愿意要他呢?原来这袁天成也是一九三八年开辟工作时候的老干部,到减租时候分得的好地多了一点,而且他弟弟走了他便连他弟弟的一份也经管着,人们给他送了个外号叫“两大份”,也属于王金生写的那“高、大、好、剥、拆”的“高”字类。在一九五一年社成立的时候动员他入社,他说他老婆的思想打不通;本年(一九五二年)扩社时候金生用党的原则说服他,他说不出别的话来,便听上能不够的话弄了点鬼。当大家猜透了他的谜,不愿接纳他的时候,金生说:“好地多一亩就有一亩的作用,至于他留的地多了,只顾做他的就顾不上做社的,他在社里做的工少了自然是大家做的工多了,也就是大家分得多了,他自己占不了社的便宜。跟他说过多少遍他不信,可以让他试一年。”大家计算了一下,也觉得不吃亏,所以在他入社时候才让他留下了那么多的自留地。
能不够在当初给袁天成立规矩的时候,坐根就没有立下给他在场里、地里帮忙的规矩。天成老汉在没有互助组以前,忙了雇短工;有了互助组,就靠互助组;现在自己入了社,村里组织得很好,没有出短工的,而能不够还不愿改变老规矩,自己又留了那么多的自留地,所以就照顾不过来了。
社里打场这一天,袁天成也要打他自己的。晌午他和他十三岁的一个小男孩子碾完了场,孩子把驴送回去,他便一个人挑、一个人攒堆。孩子来了,拿了个小扫帚扫着,比他妈在屋子里扫地也快不了多少。在扬场时候,一定得有个人在扬过的粮食上用扫帚捋那些没有被风吹出去的碎叶子、梗子,十三岁的小孩们干不了。天成老汉拿起木锨来扬两下子,就得放下木锨拿起扫帚来捋两下子,累得他在别人快往家里送粮食的时候,他还没有扬完。他向四周看了看,见马家快扬完了,便借着亲戚关系向马有余要求派个帮忙的。马有余这个铁算盘,不用算也知道有翼在自己场上的用处不大,便把有翼派去。
马有翼虽然比十三岁的孩子强一点,可惜也是深一下浅一下捋不到正经地方,仍得天成老汉停一会放下木锨来清理一次,停一会放下木锨来清理一次。将就扬了一半的时候,调解委员会便来叫有翼和满喜去作证。天成老汉见有翼这位帮忙的用处也不太大,便顺水推舟说:“你去吧!”
十八 有没有面
糊涂涂回到马家院,没有看见菊英,见他老婆坐在灶火边的小板凳上,大媳妇坐在阶台上面对面谈话。以前谈了些什么他不知道,只从半当腰里见大媳妇惹不起说:“……翅膀榾柮越来越硬了!”他老婆常有理说:“不怕!她吃不了谁!也不只告过咱们一次了,也没有见她拔过谁一根毛!”糊涂涂听这口气,知道菊英不在家,也想到她可能又是去找干部去了,不过既然回来了,总得问讯一下,就向他老婆问:“菊英哩?”常有理说:“谁管得了人家?还不是去告咱们的状去了?”糊涂涂又问:“又为什么吵起来了?”常有理说:“家常饭吃腻了,想要你给她摆一桌大菜吃吃!”糊涂涂着了急,便催着说:“说正经的!”常有理说:“有什么正经的?如今妇女自由了,还不是想找事就找事吗?”糊涂涂更急了。他见老婆的回话牛头不对马嘴,怕拖长了时间真让菊英到优抚委员会诉什么苦去,便向老婆和大媳妇发脾气说:“忍着点吧!趁咱们的运气好哩?趁咱们在村上的人缘好哩?”他也再顾不上问什么底细,便走出门来去找菊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