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和王接喜年纪差不多的青年组员说:“接喜!你爹那脑子,依我看也得拿永清老叔的大炮崩一崩!”另一个组员纠正他说:“连‘常有理’都不准崩了,怎么还可以去崩‘使不得’?”
何科长见他们这一组热闹得很,数了数人也没有数清,好像大小有二十来个,便问他们说:“你们这一组不觉着太大吗?”张信向他解释说:“这是两个组。一个是社里的,另一个是互助组。”互助组一个组员说:“我们明年就一同入社!”何科长说:“全组都愿意吗?”“都愿意,就是剩组长他爹不愿意了。”何科长又问到组长他爹是个什么想法,张信便把王申那股“使不得”的劲儿向他介绍了一番。以前说要拿大炮崩的那青年说:“依我看那是糊涂涂第二!”张永清说:“可不一样:糊涂涂是财迷,申老汉不财迷。到了扩社时候,我保险说得服他!”
又谈了一阵,张永清看了看水车的阴影说:“该干活了!”那个青年也看了看阴影说:“人家‘武装组’和‘技术组’都有个表,咱们连个表也没有。”张永清说:“不要平均主义吧!咱们也不浸种、也不换岗,暂且可以不要,等咱们把生产发展得更高了,一人买一个都可以!”
两个组又都干起活来了,何科长和张信看他们割了一阵谷子,就又向黄沙沟口柳树林那里走去。
十四 黄沙沟口
何科长看见黄沙沟口柳树林那里那伙捆谷的青年不在地里了,另外有个人驾着一犋牛在里边耙地,就问张信说:“怎么谷捆子还在地里就耙起地来了?”张信说:“远地都是等担完了谷子才耙,近地只要先担了一溜就可以耙——耙的耙、担的担也赶得上。”何科长说:“收秋这一段不是包工吗?”张信说:“包工。谷子地连犁耙、种麦子都包在内;晚秋地不种麦子,不过秋杀地也包在内。犁耙地的,每组都有专人——一收开秋,他们不管别的事,只管耙地、犁地。”他们正说着,武装组的十个小伙子又扛着尖头扁担从场里返回地里来了。这十个人顺着地畛散开,一个个好像练把式,先穿起一捆谷子来,一手握着扁担紧挨那一捆谷子的地方,另一只手握着那个空扁担尖,跟打旗一样把它举到另一捆谷子的地方,把那一个空扁担尖往里一插,然后扛在肩膀上往前用力一顶,就挑起来了。不到五分钟工夫,他们便又连成一行挑往场里去。
何科长和张信又走了不多远,便听见在这柳树林边另一块地里割谷子的青年妇女们,用不高不低的嗓门,非正式地唱着本地的“小落子”戏,另有个十五六岁的小男青年,用嘴念着锣鼓点儿给她们帮忙。何科长他们走近了,那个小男青年一发现,便向妇女们打了个招呼,妇女们也都站起来了。小男青年布置了一下,大家齐喊:“欢、迎、何、科、长!”接着便鼓了一阵掌。何科长向大家打过招呼,大家又恢复了工作。
那十个担谷的又扛着空担子来了。他们向何科长打过招呼,又要散开,组长魏占奎说:“你们且走着,我同何科长看一下,马上就去!”一个爱向他开玩笑的青年说:“来不来由你!反正三趟一分工!”何科长说:“你们忙你们的吧!我和张信同志随便蹓蹓!”魏占奎说:“我应该给你介绍一下情况!”张信也和他开玩笑说:“误三担就是一分工,算你的呀算社的?”魏占奎说:“一担也误不了!到不了晌午我就能赶出来!”说着他便和何科长他们走向柳树林边的大沙岗旁边。
魏占奎指着几十步长、一人多高的一段沙岗说:“这沙是从这五六亩地里起出来的。在去年建社的时候,这五亩地还压在沙底,每亩地只算了三斗产量,只能种大麻也长不好,现在五亩地割了四十多担谷子。”何科长说:“这样土地产量该按多少分红?”张信说:“土地分红不增加,因为起沙是社的工。所有的地增了产,土地分红都不增加,因为增产不是土地增的。”何科长点了点头,又问:“土地多的户也同意吗?”魏占奎说:“他们为什么不同意?让他们自己种他们又增不了多少产,社里增了产每一个劳动日都分得多,自然也有他们的份儿。就像这块地,要不是用社里的工起沙,他一家哪有这力量?”
沙岗中间有用石头修成的一个水口,让山洪打这水口上流进来。何科长问:“这样不怕再进沙吗?”张信说:“沙给上边的柳篱笆挡住了。”他们一同登上水口去看柳篱笆。柳篱笆是用粗柳枝作骨干,用细柳枝编织在这骨干上的。柳枝是活的,是埋在地下浇上水然后才编的,所以都是栽活了可以生长的。从大柳树林边到地边,共有四层篱笆,前边的一层,骨干都有碗口粗,外边的沙已经和篱笆平了,沙上生满了荆条、蓬蒿,后边的三层,一层比一层小,可也都是青枝绿叶的。魏占奎指着说:“这就是玉生发明的活篱笆。”何科长说:“就是这样?我从前在报上看过,上一次来了没有顾上来看。这很有意思!看这一排大的已经长成树了!”魏占奎说:“这是一九四九年栽的,当年秋天沙就积满了,以后才又在它的后边栽,一年栽一层,一层比一层高。现在这些沙上边的荆榾柮和草已经锈成一片,沙已经不来了。”张信说:“这一边是挡住了,要是不想根本办法,迟几年沟口的沙堆满了,还要往别的地方去。今年在正沟里也试栽了两行,沙也早积满了。要是将来全村都入了社的话,一道黄沙沟每隔十步栽一排,那就可以彻底解决问题了。”魏占奎说:“那一定能解决问题!听王兴老汉说,从前一道黄沙沟都是树林和荒地,沟里的水时常可以流出来。”接着他指了指两边山脚下说:“那一片地名叫‘苇地洼’。王兴老汉说他刚刚记事那时候,苇地洼还有不多一点水,也还长着些苇,后来沟口住着的那十几户人家来了,把沟后的地一开,水就慢慢没有了。”正说着,担谷的那九个人又来了,和魏占奎开玩笑的那个青年喊着说:“魏占奎!三厘三!”魏占奎看了他们一眼,回头辞了何科长,就和他们一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