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师长正接过小金翠儿烧好的烟要吸,见他有这个动作,便放下烟枪,笑着叫了他的名字道:「德柱兄!瞧你这样子,大概你是自己要留下来的了。我好容易给大帅找着一个相当的人儿,你又要了去。」刘将军笑道:「我们大爷有的是美人,你给他找,缓一步要什麽紧!」尚师长也坐了起来,拍了一拍刘将军的肩膀道:「人家是有主儿的,不是落子馆里的姑娘,出钱就买得来的。」刘将军道:「有主儿要什麽紧!漫说没出门,还是人家大闺女,就算出了门子,让咱们爷们爱上了,会弄不到手吗?你猜怎麽着?」说到这里,眼望着小金翠儿,就向尚师长耳朵里说了几句。尚师长道:「这是昨晚晌的事吗?我可不敢信。」刘将军道:「你不信吗?我马上试验给你看看。」於是将床头边的电铃按了一按,吩咐听差将自己的汽车开到沈小姐家去,就说刘将军在尚师长家里,接沈小姐到这里来打小牌玩儿。听差传话出去,两个押车的护兵就驾了汽车,飞驰到沈家来。
这时,凤喜正坐在屋子里发愁,她一手撑了桌子托着头,只管看着玻璃窗外的槐树发呆。一支横枝上,正有两个小麻雀儿站着,一个小麻雀儿站着没动,一个小麻雀儿在那麻雀左右,展着小翅膀,摇动着小尾巴,跳来跳去,口里还不住喳喳的叫着。沈大娘坐在一张矮凳上,拿了一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招着,轻轻的道:「这事透着奇怪。干吗他送你这些东西哩?照说咱们不怕钱咬了手,可知道他安着什麽心眼儿哩?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今天只是心里跳着,也不知道是爱上了这些钱,也不知道是怕事。」说时用手摸了一摸胸口。凤喜道:「我越想越怕了,樊大爷待咱们那些个好处,咱们能够一掉过脸来就忘了吗?」
正说到这里,只听见院子里有人叫道:「密斯沈在家吗?」凤喜向玻璃窗外看时,只见她的同学双壁仁,站在槐树荫下。她穿着一件水红绸敞领对襟短衣,翻领外套着一条宝蓝色长领带,光着一大截胳膊,和一片白胸脯在外面;下面系着宝蓝裙子,只有一尺长,由上至下,露着整条套着白丝袜的圆腿;手上却挽着一顶细梗草帽。凤喜笑道:「噢!打扮的真俏皮,上哪儿打拳去?」一面说着,一面迎出院子来。双壁仁笑道:「我知道你有一支好洞箫,今天借给我们用一用,行不行?」凤喜道:「可以。谈一会儿再去吧,我闷的慌呢!」双壁仁笑道:「别闷了,你们密斯脱樊快来了。我今天可不能坐,大门外还有一个人在那里等着呢!」凤喜笑道:「是你那人儿吗?」双壁仁笑着咬了下唇,点了点头。凤喜道:「不要紧,也可以请到里面来坐坐呀!」双璧仁道:「我们上北海划船去,不在你这儿打搅了。」凤喜点了点头,就不留她了,取了洞箫交给她,携着她的手,送出大门。果然一个西装少年,正在门口徘徊,见了凤喜,笑着点了一个头,就和双壁仁并肩而去。双壁仁本来只有十七八岁,这西装少年,也不过二十边,正是一对儿。她心里不由得想着,郎才女貌,好一个黄金时代啊!论起樊大爷来,不见得不如这少年;只是双女士是位小姐,我是个卖艺的,这却差远了。然而由此可知樊大爷更是待我不错。望着他二人的後影,却呆呆的站住。
一阵汽车车轮声,惊动了凤喜的知觉。那一辆汽车,恰好停在自己门口,凤喜连忙缩到屋子里去。一会便听到沈大娘嚷进来,说是刘将军派汽车来接,到尚师长家里去打小牌玩儿。凤喜皱眉道:「今天要我听戏,明天要我打牌,咱们这一份儿身分,够得上吗?我可不去。」沈大娘道:「呀!你这是什麽话呢?人家刘将军和咱们这样客气,咱们好意思驳回人家吗?」凤喜掀着玻璃窗上的纱幕,向外看了一看,见沈三玄不在院子里,便回转头来,正色向沈大娘道:「妈!我现在要问你一句话,设若你现在也是一个姑娘,要是找女婿的话,你是愿意像双小姐一样,找个品貌相当的人,成双成对呢?还是只在乎钱,像雅琴姐,去嫁一个黑不溜秋的老粗呢?」沈大娘听她这话,先是愣住了,後就说道:「你的话,我也明白了。可是什麽师长,什麽将军,全是你自己去认得的,我又没提过半个字。」凤喜道:「那就是了,什麽废话也不用说。劳你驾,你给我走一趟,把这个珠圈和他给我的款子,送还给他。咱们不是陪老爷们开心的,他有钱,到别地方去抖吧。」说着,忙开了箱子,把珠圈和那三百元钞票,一齐拿了出来,递给沈大娘。沈大娘见凤喜的态度这样坚决,便道:「你不去就不去,他还能把你抢了去吗?干吗把这些东西送还他呢?」凤喜冷笑道:「你不想想他送这些东西给我们干吗的吗?你收了他的东西,要想不去,可是不成呢。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是不是光贪着钱呢?你既然不是光贪着钱,那我就请你送回去。」沈大娘将东西捧在手里,不免要仔细筹划一番。尤其是那三百元钞票,事先并不知道有的,原来昨晚刘将军送她回家,还给了这些钱,怪不得闹着一宿都不安了。因点了点头道:「我哪有不乐意发财的!不过这个钱,倒是不好收。你既然是不肯收,自然你的算盘打定了的。那末,我也犯不着多你的什麽事,就给你送回去。可是这事别让酒鬼知道,我看这件事,他是在里头安了心眼儿的。」凤喜冷笑道:「这算你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