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我也要走了,你哩,又是离不开女人的人,我走後,你找那个呢?”
罗歪嘴瞪着两眼,简直答应不出。
她把眉头蹙起,微微叹了一声道:“一个人总也要打打自己的主意呀!我遇合的人,也不算少,活到三十岁快四十岁像你这样潇洒的,真不多见!你待我也太好了,我晓得,倒也不是专对我一个人才这样;别的人我不管他,只就我一个人说,我是感激你的。任凭你怎个,我总要替你打个主意,你若是稍为听我几句,我走了也才放心!”
他不禁笑了笑,也坐了起来道:“有话哩,请说!何必这样的绕弯子?”
“那麽,我还是要问你:我走後,你到底打算找那个?”
“这个,如何能说?你难道不晓得天回镇上除了你还有第二个不成?”
“你说没有第二个,是说没有第二个做生意的吗?还是说没有第二个比我好的?”
“自然两样都是。”
她摇了摇头道:“不见得罢?做生意的,我就晓得,明做的没有,暗做的就不少,用不着我说,你是晓得的;不过我也留心看来,那都不是你的对子。若说天回镇上没有第二个比我好的女人,这你又说冤枉话了,眼面前明明放着一个,你未必是瞎子?”
罗歪嘴只是眨了几下眼睛,不开口。
“你一定是明白的,不过你不肯说。我跟你戳穿罢,这个人不但在天回镇比我好,就随便放在那里,都要算是盖面菜。这人就是你的亲戚蔡大嫂,是心里顶爱你的一个人!……”
罗歪嘴好像甚麽机器东西,被人把发条开动了,猛的一下,跳下床来,几乎把脚下的铜炉都踢翻了。
刘三金忙伸手去挽住他,笑道:“慌些啥子?人就喜欢得迷了窍,也不要这样狂呀!”
他顺手抓住她手膀道:“你胡说些啥子?……”
“我没有胡说,我说的是老实话!”
“你说啥子人心里顶爱我?”
“蔡大嫂!你的亲戚!”
“唉!你不怕挨嘴巴子吗?”
她把嘴一撇,脸一扬道:“那个敢?”
“蔡大嫂就敢!她还要问你为啥子胡说八道?”
她笑了起来道:“说你装疯哩,看又不像;说你当真没心哩,你看起人来又那麽下死眼的。所以蔡嫂子说你是个皮蛋,皮子亮,心里浑的!且不忙说人家,只问你爱不爱她?想不想她?老老实实的说,不许撒一个字的诳!”
他定睛看着她道:“你为啥子问起这些来?”
她把眼睛一溜道:“你还在装疯吗?我在跟你拉皮条!拉蔡大嫂子的皮条!告诉你,她那面的话,已说好了;她并不图你啥子,她只爱你这个人!她向我说得很清楚,自从嫁跟蔡傻子起,她就爱起你了,只怪你麻麻胡胡的;又像晓得,又像不晓得。……”
罗歪嘴伸手把她的嘴一拧道:“你硬编得像!你却不晓得,蔡大嫂是规规矩矩的女人,又是我的亲戚,你跟她有好熟,她能这样向你说?”
她把头一侧,将他的手摆脱,瞅了他一眼道:“我是尽了心,信不信由你!你又不是婆娘,你那晓得婆娘们的想头?有些女人,你看她外面只管正经,其实想偷男人的心比我们还切,何况蔡家的并不那麽正经!你说亲戚,我又可以说,亲戚中间就不乾净。你看戏上唱的,有好多不是表妹偷表哥,嫂嫂偷小叔子呢?我也用不着多说。总之,蔡家的是一个好看的女人,又有情趣,又不野,心里又是有你的。你不安家,又要一个合口味的女人来亲近你,我看来,蔡家的顶好了。我是尽了心,我把她的隐情,已告诉给了你,并且已把她说动了,把你的好处,也告诉跟了她。你信不信,动不动手,全由你;本来,牛不吃水,也不能强按头的。只是蔡家的被我勾引动了,一块肥肉,终不会是蔡傻子一个人尽吃得了的!”
据说,罗歪嘴虽没有明白表示,但是那一个整晚,都在刘三金身边翻过去覆过来,几乎没有睡好。
三
天色刚明,他就起来了。刘三金犹然酣睡未醒,一个吊扬州纂乱蓬蓬的揉在枕头上,印花洋缎面子的被盖,齐颈偎着。虽然有一些残脂剩粉,但经白昼的阳光一显照,一张青黄色脸,终究说出了她那不堪的身世,而微微浮起的眼膛,更说出了她的疲劳来。
房间窗户关得很紧,一夜的烟子人气,以及菜油灯上的火气,很是沉重,他遂开门出来,顺手卷了一袋叶子烟咂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