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先别这麽高兴,我拉你回去是要你干活,不是把你当爹来养着的。”
我拉着牛回到村里,村里人全围上来看热闹,他们都说我老糊涂了,买了这麽一头老牛回来,有个人说:
“福贵,我看牠年纪比你爹还大。”
会看牛的告诉我,说牠最多只能活两年三年的,我想两三年足够了,我自己恐怕还活不到这麽久。谁知道我们都活到了今天,村里人又惊又奇,就是前两天,还有人说我们是──“两个老不死。”
牛到了家,也是我家里的成员了,该给牠取个名字,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叫牠福贵好。
定下来叫牠福贵,我左看右看都觉得牠像我,心里美滋滋的,後来村里人也开始说我们俩个很像,我嘿嘿笑,心想我早就知道牠像我了。
福贵是好样的,有时候嘛,也要偷偷懒,可人也常常偷懒,就不要说是牛了。我知道什麽时候该让牠干活,什麽时候该让牠歇一歇,只要我累了,我知道牠也累了,就让牠歇一会,我歇得来精神了,那牠也该干活了。
老人说着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向池塘旁的老牛喊了一声,那牛就走过来,走到老人身旁低下了头,老人把犁扛到肩上,拉着牛的缰绳慢慢走去。
两个福贵的脚上都沾满了泥,走去时都微微晃动着身体。
我听到老人对牛说:
“今天有庆,二喜耕了一亩,家珍,凤霞耕了也有七、八分田,苦根还小都耕了半亩。你嘛,耕了多少我就不说了,说出来你会觉得我是要羞你。话还得说回来,你年纪大了,能耕这麽些田也是尽心尽力了。”
老人和牛渐渐远去,我听到老人粗哑的令人感动的嗓音在远处传来,他的歌声在空旷的傍晚像风一样飘扬,老人唱道:
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
炊烟在农舍的屋顶袅袅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後消隐了。
女人吆喝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男人挑着粪桶从我跟前走过,扁担吱呀吱呀一路响了过去。慢慢地,田野趋向了宁静,四周出现了模糊,霞光逐渐退去。
我知道黄昏正在转瞬即逝,黑夜从天而降了。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就像女人召唤着她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