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兰道!到你家院子里去。”望儿媳妇把纺车背在肩上走了出来,会意地望着这小女子一笑。
“嘻!”兰道把手指从唇上拔了出来,扭头就跟望儿媳妇身后跑。她们都听到村长婆姨在炕上咕咕哝哝起来了。她们却跑得更快,而嘴嘻得更开了。
任香也在兰道家的院子里等着她们。
三个人安置好纺车,便都坐下来开始工作。兰道的妈妈坐在她旁边纳鞋帮,爸爸生病刚好,啥事也不做,靠在木柴堆上晒太阳,望着他的小女子兰道。时时在兰道望过来的时候,便给她一个慈蔼的笑。
这女子才九岁,圆圆的面孔,两颗大眼睛,睫毛又长又黑,扎一个小辫子,穿一件大红布棉衣,有时罩一条浅蓝色的围腰。是她父母的宝贝,那两老除了一个带彩退伍的儿子以外就这个小女子了。她在他们的宠爱之下,意味着自己的幸福,因此时时都在跳着,跑着,不安定和满足的笑着。
任香也有十四岁了,黑黑的面孔,高高的鼻子,剪了发,却非常之温和沉静,她和望儿媳妇、兰道非常之要好,每天都把车子搬到这边院子里纺线线。
本来刚刚吃过饭不久,可是兰道纺不了几下,便又倒在她妈妈怀里哼着。
“妈!肚子饿了!我要吃饭!”
“不,不成!看你才纺那么一点点,又调皮,再不听话就不让你纺了,咱明日格把车子送还合作社去。”
于是她便又跳到爸爸面前,说她没有棉花条了。老爸爸便到窑里替她拿了来,她然后再坐到车子跟前,歪着头,转着车轮,唱起昨天刚学会的:
“杨木车子,溜呀溜的转……
……
棉花变成线呀嗯唉哟。”
“这猴女子淘气的太,”她妈又告诉我了,“平时看见这庄子上婆姨女子都纺线线,也成天吵着要纺,咱不敢叫她纺,怕她糟蹋棉花。今年吵的没办法,她大才自家掏钱买了十二两棉花,就算让她玩玩不图个啥利息;不过一个月纺一斤是没问题的,一年也能赚九斗米,顶得上她自己吃的粮……”兰道只要看见她妈那愉快的笑容,就知道在说她自己,抿着嘴也笑了起来。纺车便转得更起劲。
比兰道还要小也在纺线的有贺光勤家的金豆。金豆才七岁,头发散披着,垂到颈项边,见人就羞得把头低下去,或者跑开了又悄悄地望着人,或者等你不知觉时猛然叫一声来吓唬你。可是她也一定要纺线。看见兰道有了纺车,便成天同她妈吵。她妈忙得连替她去领车子的时间也没有。她等着她妈一离开车子她便猴在那上边,她纺得并不坏。我去看她们的时候,贺家的正在勒柳树叶,她赤着脚盘坐在炕上纺线线。
“咱们金豆的线线可纺得好,明日格送到延安做公家人去吧,要做女状元的啦。”她妈一边拾掇屋子一边笑着同我说。我便也顺着她逗金豆玩:“对,明日跟咱们一道走延安去,你妈已经应承下啦。”
金豆回过头来审视了我们一下,便又安心去纺了。
上边窑边还有一个十一岁的三妞,瘦瘦的,不说话,闪着有主张的坚定的眸子,不停手地纺着。纺线对于她已经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了。年时她死了爸,留下她妈,五岁的小妹妹和她自己。她拾柴,打扫屋子,喂猪喂鸡,纺线线,今年已经纺了八斤花了。她全年的计划,别的不算,是四十斤花。按七升一斤计算可得二石八的小米,可以解决她的一切用度还有多。她才十一岁,比兰道高不了很多,可是已经是一个好劳动了。她是她妈得力的帮手,全村的人都说这娃成。
看谁纺得好
还是前年的时候,老村长到南区合作社领了第一部纺车给他婆姨。这时全村只有一个从河南来的瞎子老婆会纺,她便被请到村长家里来当教员了。
这事真新鲜,村子上婆姨们都来瞧,村长就劝说,大家也便拿这车子来学,一下便会了六七个人,一连串大家都去领纺车。纺线的热潮就来了。这时的工资是纺一斤线有一斤棉花,纺五斤线合作社还奖一条毛巾。大家都嚷着利大的太,冬天都穿了新棉衣,也换了被头。去年纺的人便更多了,可是今年大家都有了意见,工厂为提高质量把线分成了几等,要头等线才能拿一斗米的工资,而纺头等线的人实在太少。虽然南区合作社又替她们想了办法:只要你入股一万元,便可借到棉花三斤,纺成了线,加点工资仍可换到一匹四八布,不特同去年一样的换布,而且还有红利可分。村长婆姨第一个入了股,别人也跟着入了股。可是大家仍要说工厂把她的线子评低了。向着我们总是发牢骚,希望我们会替她们想出一个好办法来使工厂能“公道”些,把她们的线评成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