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最後给你说一句,我……永生不娶。”
“这又何必,这又何必?别这样说,别这样做!你这是故意折磨我你折磨我!”
“不折磨不由人啊……”
“千万别这样!我求你……”
“天下再没有谁会使我动心。我说话算话。你日後鉴证我的品行。”
“那你还不如打我骂我……”
“我想……亲你……”
白灵瞧一眼鹿兆海,闭上了眼睛,感到一种庄严的痛苦正在逼近。他的手轻轻地按住她的脊背,渐渐用力,直到把她裹进他的怀抱。他没有疯狂慌乱,轻轻地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彬彬有礼地松开手臂,说:“我更坚定了终生不娶,这就是证据。还要我送你进村吧?”白灵说:“当然。”
白灵进入张村还没住下来,当天後半夜又被转送到几十里外的雷家庄,第二天精疲力竭地睡了整整一天。夜里又走了八十多里,进入一道黄土断崖下的龙湾村。她住进窑洞後便生下了孩子,再也不能按照原定的日期前进了。
这是一个六口之家,老大娘身子强健,主宰家政。家里有儿媳妇和两女一男三个孩子,儿子在邻村的一所小学校里当工友,打铃、扫地、淘公厕、烧开水,被学校里的地下党发展为党员。他对白灵说:“经我手送过去二十三个了,你是第二十四个,放心吧。没一点麻达。”白灵在窑洞里的火炕上坐着月子,接受老大娘熬烧的小米粥和烤得酥脆的馍片,看着老大娘熟练地从孩子身上抽下尿湿的褯子又裹上乾的,忍不住动情地对老大娘说:“我就认你是亲妈。”老大娘笑着压低声儿说:“你要下这娃子,怕还是个共产党吧?”白灵惊愣一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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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嘉轩沉默了大约半月光景,绝口不提及白灵的事,也不许家里人再谈论被搜家的事。这一晚,他对守候在白赵氏炕前的两个儿子说:“你俩还没经多少世事。世事你不经它,你就摸不准它,世事就是俩字:福祸。俩字半边一样,半边不一样,就是说,俩字相互牵连着。就好比萝面的萝柜,咣当摇过去是福,咣当摇过来就是祸。所以说你们得明白,凡遇好事的时光甭张狂,张狂过头了後边就有祸事;凡遇到祸事的时光也甭乱套,忍着受着,哪怕咬着牙也得忍着受着,忍过了受过了好事跟着就来了。你们日後经的世事多了就明白了。”白孝武点头领会:“古书上『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就说的这道理。”白嘉轩说:“咱没多少文墨,没有古人说得圆润,理儿一样。”
白赵氏的呻唤烦躁而虚弱。自得知孙女白灵的祸事後,身体骤然垮了。哭泣不止,直到声嘶力竭。整日价不吃一口饭,只是喝水;喝水不喝开水,专门要喝从井里刚吊上来的新鲜凉水,整碗整瓢咕嘟咕嘟灌进喉咙,还是喊说心里烧得像着火。这几天已经喊不响也哭不出声了,躺在炕上闭着眼睛喘气。冷先生劝告白嘉轩给母亲中止服药,及早准备後事,并且安慰他说:“你已经尽了心。这就算孝。”白嘉轩仍不甘心,明明白白母亲根本没得什麽病,是灵灵的劫难引发出来的。按白赵氏的气性不会是吓成这样子,多半是思念孙女积郁成疾的,於是便编造出一套假话给母亲宽心。他悄悄趴在白赵氏耳根神秘地说:“妈呀,我给你说句悄悄话,我大姐说,灵灵前日到书院看望她,浑浑全全结结实实没一点麻达……”白赵氏猛然睁开眼坐了起来:“真个?”白嘉轩神秘地说:“你想想,我大姐大姐夫一辈子说过一句虚话没有?”白赵氏问:“灵灵而今在哪边?”白嘉轩说:“还在城里。那女子又鬼又胆大,谁也抓不住。她说叫屋里人甭记惦她。还说……贵贱不敢冒问乱打听她……”白赵氏突然松弛下来,对嘉轩说:“噢呀……你去把木梳篦子拿来,妈的头发揉成一窝子麻了……”
白嘉轩给冷先生叙说罢一句假话救下母亲一条命的异事,朗声笑起来:“我明日也能坐堂诊病喀……人有时候还得受哄!”
第二十八章
鹿子霖的儿媳疯了。她变疯的原因村人丝毫也不知晓。秋末初冬的一天晌午,平时很少在村巷里露脸儿的她突然从四合院轻手飘脚蹦到村巷里哈哈大笑不止,立即招引来一帮闲人围观。她哈哈大笑着又戛然停止,瞬间转换出一副羞羞怯怯、神神秘秘的眉眼,窃窃私语:“俺爸跟我好……我跟俺爸好……你甭给俺阿婆说噢!”围观的男女大为惊骇,面面相觑,谁听到这样可怕的事,不管心里如何想,脸上都不愿表现出幸灾乐祸的神情,一些拘谨的人乾脆扭身走开了,有几个女人拉着劝着,禁斥着,不要她胡唚。她却反而瞪大眼睛向人们证明:“谁胡唚来?你去问俺爸,看他跟谁好?你们甭下看我!他娃子不上我的炕,他爸可是抢着上哩!”仁义的村人们没有被这个天大的笑话所逗笑,而是惊叹不已。白孝武要去镇上正好走到跟前,听到此事就竖起眉毛,断然斥责几个女人:“还不赶快把她拉回家!还听她胡唚乱吠?”几个女人得了指令,便下势死劲拉扯。那女人两臂一抡,把三四个拉她的女人全都甩开,撒腿端直朝镇上跑去,一边跑一边叫着:“我到保障所寻俺爸去呀……我想俺爸了呀……”这个女人发疯的事便在村子里哗然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