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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灵睡不着,奇怪自己怎麽会想起秋千的往事来,忍不住说:“兆鹏哥,还记得你那回打秋千的危险吗?”鹿兆鹏也没有睡着,笑着说:“真想回原上再打一次秋千!”
第二天早晨白灵醒来时,鹿兆鹏已穿戴齐整,把被子和枕头叠好送回床上,又把油布卷起来塞到床下。白灵慌忙穿衣蹬裤跳下床来。鹿兆鹏说:“按照一般家庭的习惯,妻子应该比丈夫早起一步,打好洗脸水再清扫房间,然後做早饭。今天头一回可以原谅。”白灵伸伸舌头做个鬼脸就忙活起来。吃罢早饭,鹿兆鹏把一绺纸条交给她说:“送到八仙台偏南殿北墙根下。”白灵接过纸条,整个身体里的神经都紧张亢奋起来。鹿兆鹏说:“你现在是一个虔诚的道教徒。到门口甭忘了买香蜡纸表。”
白灵从此开始了这种隐秘的工作。有一天,白灵对鹿兆鹏说:“那张网织起来了吧?”鹿兆鹏说:“还没有。咱们是两只不错的蜘蛛。”白灵问:“过了一些光景了,你看我做假太大有没有漏洞?房主老婆子很贼的。”鹿兆鹏沉吟一下说:“似乎没有什麽明显的漏洞。你看有什麽漏洞没有?”白灵说:“有。”鹿兆鹏连忙问:“什麽事?”白灵却不说。
那是她刚刚搬来五六天,鹿兆鹏出去了,白灵坐在台上补缀鹿兆鹏的一双线袜。房东魏老太太很友好地送来一只袜子楦头。白灵把楦头塞进袜子试一下,有楦头果然好缝,连连说着感激的话。魏老太太问:“你们晚上怎麽总是跑茅房?”白灵一时摸不清话意,只顾低着头纳紮袜子。魏老太太以长者的关怀口气指导她说:“置个夜壶尿盆该多方便。往後天冷了,下雪了,跑茅房还不冻死!”白灵顿时意识到做假夫妻留下的漏洞,也判断清楚这老太太并无歹意,随即应变说:“我家先生闻不惯尿骚气儿,害得我……再冷也得跑茅房。”“差不多个个男人都有一个怪毛病,我那老掌柜的毛病才怪哪……”
白灵一直未对鹿兆鹏提说过这件事,说了会使俩人更加难堪,於是就说:“假的总是假的。漏洞你甭问了,我已经掩盖过去了。不过……作假还真难。”白灵说完瞧着鹿兆鹏,发觉他有点不太注意自己的话题,似乎心不在焉,就问:“啥事不顺利吗?”鹿兆鹏也不抬头,低沉地说:“县长出事了!”白灵像是给人拦腰抽击了一棍:“啊……”鹿兆鹏说:“还是那个叛徒告的密。”
白灵承受不起沉重的打击,变得郁郁寡欢,沉默不语,鹿兆鹏几次提醒她甭露出破绽来,也不能使她完全改变过来。她的脑子里日夜都浮现着郝县长那张机智敦厚的圆脸盘儿,一次一次重现她到滋水县见到郝县长的情景,又莫明其妙地幻化出郝县长被塞进麻袋撂进枯井的惨景。鹿兆鹏劝解不下时,竟然硬着心说:“白灵同志,在中国干共产的人,得修练成能吞咽刀子的硬功夫,只凭一般的顽强是不行的。”白灵愣了一下,瞅了兆鹏一眼,依然缄默。鹿兆鹏说:“不然,我还敢跟你说重要事情吗?”白灵终於溢出两滴泪花:“瞧着吧兆鹏哥……我能练出这个硬功夫的!”说着扑到鹿兆鹏怀里,浑身颤抖着几乎站立不住,从牙缝里迸出一个个单个字来:“我已经……把刀子……咽下去了……”鹿兆鹏抱着白灵猛抖的身体,抬起右手摩挲着她的头发,随之双手挟着白灵的肩头把她撑离开自己的身体,冷峻地盯着白灵近在咫尺的眼睛说:“郝县长今日被害了!”白灵瞪着眼问:“又给填了枯井?”鹿兆鹏说:“不,这回是枪杀。岳维山专意从城里把人要回去,杀场就在白鹿原上。”白灵说:“杀一儆百哦!”鹿兆鹏按着白灵的肩膀坐下来说:“我们还得学会容纳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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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灵终於从痛苦的深渊爬上岸来,变得沉静了。她继续把鹿兆鹏交给她的字纸条儿送到某个秘密的地方,或一尊香炉下,或两块石缝里,或一块砖头底下,或一棵柏树的空心中。一次在埋着万余具屍骨的革命公园里,她取回一条纸绺,正装作游人在甬道上徜徉,猛然左肩被谁重重地拍击了一下,吓得她几乎叫出声来。她转过头,却见鹿兆海微喘着气站在面前,一只手还死死地抓着她的左臂:“让我找得快要急疯了!”白灵吁出一口气说不出话,鹿兆海拉着她的胳膊离开甬道,朝一座亭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