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众回答了震天动地的呼声。张阿新蹶然跳了起来,脸像猪肝,涨破了肺叶似的又喊道:
“没有丝厂总同盟罢工委员会的命令,我们不上工!小姊妹!总罢委的代表要对你们说一句话!”
突然那乌黑黑的人层变做了哑噤。“总罢委”的代表么?谁呀!谁呀!女工们流汗的兴奋的红脸杂乱地旋动,互相用眼光探询,嘈杂的交谈声音也起来了。可是那时候,一个女工打扮的青年女子,一对眼睛好像会说话的女子,跳上了那垃圾堆了,站在张阿新和陈月娥的中间,这女子是玛金。
“小姊妹!上海一百零二个丝厂总罢工了!你们是顶勇敢的先锋!你们厂里的工贼走狗自己打架,可是他们压迫你们是一致的!欺骗你们是一致的!你们要靠自己的力量,才能得到胜利!打倒工贼!打倒走狗!组织你们自己的工会!没有总罢委的命令,不上工!”
“没有命令不上工呀!”
“──不上工呀!”
黑压压的人层来了回声。差不多就是真正的“回声”。玛金虽然努力“肃清”那些“公式”和“术语”,可是她那些话依然是“知识分子”的,不能直钻进女工们的心。
“小姊妹们!大家齐心呀!不上工!不上工!──散会!”
陈月娥又大声喊着,就和张阿新、玛金她们跑下了那垃圾堆。女工们一边嚷着,一边就纷纷散去。正在这时候,公安局的武装脚踏车队也来了,还有大队的警察。但是女工们已经散了,只留下那一片空场。警察们就守住了这空场,防她们再来开会。一个月来华界早宣布了戒严,开会是绝对禁止的。
姚金凤、阿珍她们早逃进厂里,一五一十报告了屠维岳。
两个人前前後後攒住了屠维岳,要他替她们“做主”。
屠维岳冷冷地皱着眉头,不作声。他在工人中间辛辛苦苦种的“根”,现在已经完全失掉了作用,这是他料不到的。他本来以为只要三分力量对付工人,现在才知道须得十分!
“不识起倒的一批贱货,光景只有用拳头!叫你们认得屠夜壶!”
屠维岳咬着牙齿冷冷地自言自语着,就撇下了阿珍她们两个,到前边管理部去。迎面来了慌慌张张的莫干丞,一把拉住了屠维岳,口吃地说道:
“世兄,世兄;正找,找你呢!三先生在电话里动火,动火!到底明天,明天开工,有没有把握?”
“有把握!”
屠维岳依然很坚决,很自信,冷冷的微笑又兜上了他的嘴唇。莫干丞怪样地眯着半只眼睛。
“三先生马上就要来。”
“来干么!──”
屠维岳耸耸肩膀轻声说;但立即又放下了脸色,恨恨地喊道:
“王金贞这班狗头真可恶!躲得人影子都不见了!莫先生,请你派人去找她们来,就在账房间里等我!莫先生,愈快愈好!”
这么说着,屠维岳再不让莫干丞多噜嗦,快步走了。他先到工厂大门一带视察。铁门是关得紧紧的了,两对警察是门岗。李麻子带着他的手下人在这里一带梭巡。那些人中间有几个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坐在茧子间的石阶上。李麻子跑到屠维岳跟前,就轻声说道:
“刚才一阵乱打,中间也有钱葆生那一夥人,你知道么?”
“你怎么知道?”
“阿祥告诉我。”
屠维岳冷笑了一声,狞着眼睛望望天空,就对李麻子说:“现在用得到五十个人了!老李,你赶快去叫齐五十个人,都带到厂里来等我派用场。”
屠维岳离开了那大门,又去巡视了後门边门,心里的主意也决定了,最後就又回到管理部。吴为成、马景山、曾家驹他们三个,头碰头地在管理部前的游廊上密谈。屠维岳不介意似的瞥了他们一眼,忽然转了方向,抄过那管理部的房子,到了锅炉房旁边堆废料的一间空房前,就推门进去。
反剪着两手的何秀妹蹲在那里,见是屠维岳进来,立刻背过脸去,恨恨地把身体一扭。
屠维岳冷冷地微笑着,仔细打量那何秀妹,静悄悄地不作声。忽然何秀妹偷偷地回过脸来,似乎想看一看屠维岳还在这里没有。恰好她的眼光正接触了屠维岳那冷冷的眼光。屠维岳忍不住哈哈笑了,就说道:
“何秀妹!再耐心等一会儿。过了六点钟,你们的代表和我们条件讲妥,就放你出去!”
睁大了眼睛发怔,何秀妹不回答,可是也不再背过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