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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山 7

小菲上初中时,岛屿上许多事情都变了。

岛上许多人的房子都中了拆迁,工厂也全都迁到岛外,原有的三所小学因为生源不足只好合并。很多人开始需要每天在清晨坐轮渡,去对岸的大岛上班。妈妈也换了个新工作,给台湾人做助理。小菲之前看到的台湾人,都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头家,老爱穿花叶繁复纠缠的衣服,还得配上背带裤,总之就是怪怪的。但新来的这个老板赵保罗,倒是憨厚低调,跟妈妈年纪相仿,眼睛眯成细线,眉心有一颗浑圆的红痣,话少得叫人害怕,可说起话来又总带着一种歉意似的,过于客气了。妈妈腿脚没那么灵活,但做事情很麻利,别人要整理很久的资料,她三两下就搞好了。这老板很重用妈妈,只是工厂在岛外,每天通勤很远。

岛上也有不变的东西。小岛大约在中秋节后就会开始吹凉风,巷口长长的三角梅从向上攀变成向下垂,仿佛是岛屿天气隐秘的拉闸开关。

天冷的时节,油葱又开始忙了。

他鼓捣先进技术,买了一台二手数码相机。那时候他给小菲和妙香姑婆都拍过照,小菲不好意思说,妙香姑婆看了却直接不高兴,说把她拍胖了拍丑了拍老了,怒抢相机给油葱震撼指导了一番。小菲也觉得自己比他拍得加减好看些。油葱大摇其头,他说你们不识货,都不是我客户啦。后来大家才知道,他的客户是死人。他开始做殡葬摄影。他说就跟婚礼摄影一样,不拍不行,拍了,也不会有人看。相机里大多是黑衣、鲜花、死者和绕棺材走的亲友。油葱还怕吓到小菲,她却拿着照片看得入迷。那些躺卧在白床上的老人家,两颊擦粉红胭脂,头戴绣花边的帽子,身上盖丝亮的层叠被子,绣着红色十字。棺材周围是一圈白一圈黄的大朵菊花,尸体就像花丛里大号的洋娃娃。

一直以来,小菲对殡葬、墓地相关的事情并不排斥,甚至有些迷恋。初中班里组织清明节扫墓,她喜欢逃离人群,躲在墓园深处,一块墓碑一块墓碑地阅读过去——陈大蒜林惘饲王雅各——都是陌生人。站在旁边的朋友,总会怕怕地说,你别念名字,念名字就是在呼叫这些人。小菲总会忍不住笑她们,哈哈哈,搞得每个墓碑都是声控门铃似的。小菲觉得不能看到许多人的出生,但可以把许多人的死亡一次性看个够,有什么不好。在墓园的那种气味,蒸腾的,热乎乎、潮湿闷闷的气息,让她觉得安宁,岛上许多人正睡在那里,都安息在乐园里。

这次油葱的转型还挺成功,似乎工作不断。除了拍葬礼,有些老人会约他去拍遗照,比如岛上中学的林校长,自从得了癌症后,就找油葱一年拍一张遗照,就像是一年买一张死亡彩票。老人家最爱找油葱,他们说其他人给拍照总是拍不成,说一,二,三,结果眼睛总在数三的时候闭上。要不就是浑身不舒爽,拍出来一张青惊脸。油葱一边拍一边会练疯话,给人逗得想笑,然后他再出其不意抓几张,总有一张表情自然。